我今天要讲这么几个方面。
第一,是《论语》和《孟子》里面所讲到的关于“亲亲相隐”的文本,如何理解?
第二,是中国的孝道、仁爱、隐匿、直、正义,这些思想怎么去理解?
第三,我们谈一谈西方思想史上的“亲亲相隐”。
第四,谈谈“亲亲相隐”在中国的制度层面上对于人民权利的保护。
第五,我们谈谈“大义灭亲”为什么不能作为法律的依据?
我在讲的过程中,有不当的地方请各位女士、各位先生随时批评。
在《论语》的记载中,孔子曾经和楚国的叶公有过一次讨论。叶公对孔子讲,乡党有个叫直躬的人,他的父亲“攘羊”,就是说他的父亲偷了羊。或者不叫偷羊,就是在收羊入圈的时候,把进入他的羊群的其他人的羊收进了羊圈,还不肯还给别人,相当于顺手牵羊吧。“而子证之”——他的儿子向官府告发了他的父亲。叶公以此为自豪,说这是楚地人的一个直德——正直的道德。孔子回应说,我们乡党也有一个很正直的人,他的做法和您的乡党的直躬不一样,它是“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也”。父亲和儿子不在公开场合彼此告发或者举证。孔子把它叫作内在的情感的抒发,叫作“直”。
怎么理解这段话呢?
在《孟子》里面也有孟子关于类似事情的一个设计对话,不是古代的历史,而是他们为了便于讨论问题假设的一个关于伦理的对话。学生桃应问孟子:舜做了天子,任命皋陶为大法官。假如舜的父亲瞽瞍(舜的父亲是瞎子,叫瞽瞍)杀人,应该怎么处置呢?孟子的回答是:指之而已矣。就是抓起来,这是第一个层次的回答。桃应接着就问,然则舜不禁与?意思是:舜不会禁止大法官皋陶去抓捕自己的父亲吗?当然这都是假设,不是实有其事。孟子说,舜怎么能够禁止大法官去执法呢?是他任命皋陶做的法官啊,他怎么能够干预大法官去逮捕自己的父亲呢?桃应又进一步问:然则舜如之何?即舜还会怎么样呢?孟子说,他可以背负着他的父亲,逃到今天山东的沿海啊,这是第二个层面的回答。孟子的内心是这样想的:舜应该可以放弃天下,因为领导广土众民不是舜的追求,他可以背负着他的父亲逃走。那个时期,山东沿海是法律管不到的地方,是蛮荒之地,也是流放“四凶”的地方。他宁愿到海边的流放地和父亲快乐地住在一起,而不当天子。
《孟子》里还有一个故事。孟子的另一个弟子叫万章,他向孟子请教:舜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叫作象。象和他的后母总是追杀他,但是舜还是对继母非常有孝心。舜做了天子以后,是不是要流放他的弟弟象呢?孟子的回答是,有人说是流放,其实也可以理解封给他一个地方。万章问:舜把共工流放到幽州,把驩兜流放到崇山,把三苗、鲧都给惩办、流放了,因为他们犯了弑君等大罪。这样处理了以后,天下都服从于他,因为他讨伐不仁。而舜的同父异母的弟弟象是个不仁的人,却把它封到有庳国做国君,这个有庳国的人有什么罪呢?难道舜作为仁人能够这样做吗?对他人诛之,对自己的弟弟则封之吗?也又是一个两难推理。
那我们就来讨论一下这几个文本该怎么理解?
第一段,孔子为什么讲“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也”?其实孔子的意思是说,不是鼓励去偷人家的东西,例如偷羊等,他只是不主张在法堂呈供的时候,或者向官府举报的时候,亲人之间相互告发。他觉得父子的情感那是天德,一个正常的家庭培养起来的父子、父母子女的关系应该是很亲密的,假如不是一个问题家庭,父子之间或者母子之间的情感应当是非常真挚的。为了保护这个真挚的情感,假如有什么事情出现,不可以直接由儿子、父亲相互告发、举证。
而这个直躬呢,孔子也知道,他比较喜欢乡党歌颂他,他喜欢出风头,像是“买直”,显示他的直。而孔子所讲的“直”,是直在其中也,是天赋给我们的情感不枉曲,直接地抒发出来。
至于孟子和桃应、万章在讨论舜这个故事的时候,的确他有很多辩论技巧,我们下面慢慢地、一点点地与大家一起来共同商量怎么解读孟子的这些文本吧。
台湾学者庄耀郎指出,孔子从人情之本然恻隐,从情感的一种不忍之心,从真情实感这里来讨论“正直”的“直”。他是从人心、从人情,从当事人的立场讲人情的“直”——直抒胸臆的、本然的情感。
在传统社会中,礼就是社会生活的规范,礼也是文化,礼乐相配。假如用礼乐文化来主导社会,用礼乐来调节这个社会,或者用文化来调节社会的力量不够,法才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法是用强制力来维护社会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