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论文,极重文体。重文体或从作文说,或从评论说。然所说文体,各有所指,并无一定之规。如张戒《岁寒堂诗话》:“论诗文当以文体为先,警策为后。若但取其警策而已,则‘枫落吴江冷’,岂足以定优劣?孟浩然‘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之句,东野集中未必有也。然使浩然当退之大敌,如《城南联句》,亦必困矣。”1033877张戒所引崔信明的“枫落吴江冷”,是指其有佳句而无佳篇;而引孟浩然这联诗,是要说明他的诗的风貌与韩愈、孟郊完全不同,诗虽好,但若拿去和韩、孟联句,必然窘迫。因为他们风格不同。张戒这里所说的“文体”,是就诗的体貌说的。朱夏《答程伯大论文》有云:“古之论文,必先体制而后工拙,譬诸梓人之作室也,其栋梁榱桷之任,虽不能以大相远也,而王公大人之居与浮屠老子之庐、官司之署、庶民之室,其制度固悬绝而不相侔也。使‘记’也而与‘序’无异焉,则庶民之室将同于浮屠、老子之祠,亦可乎?”1033878这里所说的“体制”,指不同体裁的不同规式。倪思论文,称:“文章以体制为先,精工次之。失其体制,虽浮声切响,抽黄对白,极其精工,不可谓之文矣。凡文皆然,而王言尤不可不知体制。龙溪益公号为得体制,然其间犹有非君所以告臣,人或得以指其瑕者。”1033879这里所说的“体制”,主要指语体,不同体裁要求有不同的语体。古人所言重视文体,所指各有偏重,自当分而析之;不同之所指,互有关系,又当综而论之。明其所指,知其所由来,才能明白古人所说文体的本意。吴曾祺论文体,称:“大凡辨体之要,于最先者,第识其所由来;于稍后者,当知其所由变。故有名异而实则同,名同而实则异;或古有而今无,或古无而今有:一一为之考其源流,追其派别,则于数千年间体制之殊,亦可以思过半矣。”1033880这里说的是辨别诸种文体的由来及其演变。这是较为深入的思考,涉及追寻文体生成、流变、分类诸问题。就研究思路言,前人论文体,以吴曾祺为最明晣。
现当代对古代文体的研究,渐趋深入,逐步走向系统化。1933年施畸《中国文体论》、1934年薛凤仙《文体论》、1990年褚斌杰《中国古代文体概论》、1994年金振邦《文体学》、2000年吴承学《中国古代文体形态研究》、2005年郭英德《中国古代文体学论稿》等都对文体有认真的研究。而引起广泛注意的,是2011年吴承学《中国古代文体学研究》,其中发表的中国文体学作为学科的论纲,对文体学研究有了全面的规划。这些年来,还有不少研究某种文体或某一时段文体的著作,如李士彪《魏晋南北朝文体学》、黄金明《汉魏南北朝诔碑文研究》、韩高年《诗赋文体源流新探》,等等。单篇论文就更多。研究之所及,举凡寻源头、辨体制、识流变、分门类、明目的等,多有拓展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