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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实践40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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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大学时,李京文曾同时被两个专业录取,一个文学、一个经济,为此,当时这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颇费了踌躇,最后还是选择了国家建设急需的经济,放弃了心爱的文学。这也许是李京文为祖国发展所做的第一个选择,即使是40年后谈起这件事,还是可以依稀感到李教授当年未了的文学情结。到武汉大学经济系读书的第二年,李京文即赴前苏联莫斯科经济学院学习,并由此与经济学研究结下了不解之缘——

1958年从莫斯科回国后,我先后在国家计委、河北首计委做经济方面的研究工作,对中国的实际问题接触较多,后来在经济学院教了8年书,又做了些理论积累,其后到国家建委、建材部,经过多年的实际工作,最后到了学术研究机构——中国社会科学院数量经济与技术经济研究所。

这种选择在别人看来有点不可理解。确实,80年代我在政府机关的时候,已经是司局级干部,当时之所以选择学术研究,是出于一种热爱。我出生在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父亲、姐姐都从事教学科研工作,从小便耳濡目染,对学术研究始终有浓厚的兴趣;更重要的是,我一直认为用自己的学识著作培养下一代、影响社会是一件神圣的事,虽然清苦,但是我喜欢,也比较符合自己的个性。我在政府机关时,也主要做调研方面的工作,觉得这比较能体现自我。

十几年的政府经历对我有比较大的影响,我喜欢想问题,在机关工作时一直坚持思考写作,始终在实际工作中坚持理论积累,开始总觉得大量的实际工作是浪费时间,是对学术的荒废,后来才逐渐认识到,那些调研、那些具体而细微的实际操作,对于我理解中国社会、理解中国经济问题是多么重要!

从仕途到学术研究,该算是李京文教授的又一个选择,也正是由于这十几年的政府机关工作经历,才使他的气质有别于大部分从事学术研究的同龄人。表面上看,李教授谦和沉稳、讲起话来不紧不慢,平易中流淌着一个思考者的深入与严谨,无异于其他研究者;而深入进去,体察他的言行作为,会发现其迥别于其他研究者的胆识、魄力与勇气。

1985年,李京文到数量经济与技术经济研究所任所长,甫任之初,便定下发展规划:即80年代末成为经济研究领域的“国家队”,担纲国家经济建设急需的研究任务;90年代起,让国内数量经济与技术经济研究走向世界。到现在,这些规划已逐一实现——从国务院领导特别予以重视、每年拨款的“宏观经济形势分析预测报告”,到三峡、南水北调等超大型跨世纪工程的可行性论证,都离不开数技经所科研人员忙碌的身影;而所里自90年代起每年几次的高水平国际学术会议,更是吸引了包括诺贝尔奖获得者在内的各国优秀学者,国际交流日益广泛深入——

对大型项目进行可行性论证,是我们技术经济学的重要内容。以往计划经济时代,人们以为计划可以覆盖一切,进行重大经济决策只凭“拍脑袋”,结果项目建成之日,往往便是企业停产、亏损之时,造成了很多不必要的浪费。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国内经济日益融入世界经济大潮,比如我们的对外贸易依存度,现在已由1979年的9%上升到近40%,加之经济主体的多元化,我们的政府不可能再包揽一切。因而必须建立科学的决策机制,否则,每年几万个亿的项目投入无异于空中楼阁。所以国家从1987年起,规定所有项目必须进行可行性论证,否则计委不予立项,银行不予贷款。

我现在所在的数量经济与技术经济研究所,基本上是借助自然科学的方法、手段对经济领域内的问题进行定量分析研究的学科。多年的政策调研使我认识到,经济研究必须量化,不能仅停留在“大体”、“基本”、“局部”的描述层面上,否则永远不能真正把握现实和未来。我们数技经所由数量经济学和技术经济学两部分构成,分别是数学与经济、技术与经济的交叉学科,前者广泛应用于宏观经济预测、投入产出、产业结构分析;后者则主要应用于大型技术工程项目的可行性论证。两个学科都位于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的交叉边缘,其长处在于可以使现有的经济实践得以进一步量化和精确。

从1989年起,我们每年4月、10月都要运用自己研制的“中国宏观经济模型”对国家的宏观经济形势进行预测,并在此基础上形成“春(秋)季报告”,也就是目前在经济领域有较大影响的《经济蓝皮书》,政府和一些国际机构对我们的预测非常重视,李鹏总理亲自批示,长期拨款支持这项研究工作;世界银行也为我们配备了先进的计算机设备。

应该说我们进行的经济预测是卓有成效的,除个别政策波动比较大的年份外(比如1992年小平南巡掀起的经济高潮),预测的准确率达95%以上,其结果往往成为政府和有关部门决策的重要依据。刚刚出台的第三次银行降息,便与我们的《1997年秋季报告》不无关系,在报告中的“政策建议”部分,我们突出地提出了“可适当考虑降低利率”的意见,结果13天后,中国人民银行降息的政策便出台了。此外,我们的经济预测也是世界了解中国的窗口。《经济蓝皮书》1992年起正式出版,曾获国家科技进步奖,并被媒体连续两年评为最佳读物。后来我又主持完成了2010年、2050年经济预测,都取得了较好的效果,并结集出版了《走向21世纪的中国经济》,并获得1996年的“五个一工程奖”。

能让一个学术机构如此活跃于当前国内外经济舞台,既得益于领导者强烈的现实参与意识和卓越的外部拓展能力,又离不开学科内部不断强化的内功修炼。在这方面,李京文教授同样以胆识和实干取胜。

数量经济学与技术经济学是在西方计量经济学、数理经济学和工程经济学等基础上形成的。由于中国的政治体制不同于西方,因而学科在开创之初,从研究领域到研究方法以致具体的概念,都与西方相关学科有不同程度的差别。又由于50年代以来这两个学科在中国从理论到应用都没有得到很好的完善,在研究范围、研究方法、基本概念等诸多领域存在分歧。因而无论是从学科发展,还是从国家经济建设需要看,这两个学科都处于蓬勃生长、亟待完善的阶段。

一方面要不断追踪世界上这一领域的最新动态,另一方面又必须对国内在变革中出现的种种新现象、新问题进行及时的分析和研究,同时还要进行深入的理论研究,以廓清迷雾、解决分歧,使学科得以发展完善——字种问题合在一起,用任重道远来形容世纪之交的数技经所一点不为过。

李京文及其领导下的数技经所骨干均深入地认识到了这一点。为此,他提倡理论研究,并在自己所从事的研究中,进行从概念入手的理论创新。他研究技术与经济的互动关系,以自己的学术实践,拓展本学科的研究领域,打破了传统上的单纯对技术项目作效果评价的学科界定,并撰写大量理论文章。与此同时,他还力促数量经济与技术经济的结合,提倡在搞技术经济研究的时候,更多地引进数学方法、数学模型,充实原有的技术经济学研究方法;数量经济学也在对技术经济学理论的引进中,扩大了研究范围和对象。在他的倡导下,现在这两个学科不断相互补充促进,所里一些研究人员甚至已出现跨学科发展趋势,一些项目分不清应属哪一学科,研究成果亦得以进一步细化和精确。

既确立严谨扎实的学术规范,又不因循守旧、固步自封,这是比较理想的学术境界,无疑也是李京文教授的现实追求。也正因此,1994年他与宋健、吕淑湘等五位中国学者被俄罗斯科学院选为外籍院士。回首几十年的学术之路,李京文认为从事研究最重要的是要“追求、热爱、勤奋和创新”,要做好“十年磨一剑”的准备,同时审时度势,用勤奋和才智浇灌学术之花——

目前这两个学科的发展也面临一些问题。

首先是亟待加强的理论研究。以给这两个学科以清晰明了的界定,使学科内部在研究领域、对象、方法等方面达成共识。

其次是如何更好地消化吸收所引进的西方经济理论与模型,使之更适用于现实中国。随着中国市场经济的进一步确立,西方优秀研究成果的借鉴意义日益明显。但同时,转型期中国又有许多独特的东西,从政策到具体措施,有许多西方经济模型无法涵盖的东西,因此,必须对中西方的衔接问题予以重视。

最后是有待进一步改善的国内数据统计工作。用自然科学的方法研究社会问题,便注定了这两个学科对于社会统计数据的依赖,从现有的问题看,一是数据的准确度较低,二是数据系列化程度不足。这两方面现在都不能满足需要,并将可能成为学科发展的制约。我对当前的经济学研究环境很满意,转型期中国是如此丰富,以致于我们的“宏观经济模型”必须进行不断地修改以适应现实变革,应该说这是经济工作者的黄金时代,也是一个应有所建树的时代。

“以天下为己任”可能是每一个社科学者的理想,但能始终将这一理想贯穿于自己的学术实践并不容易,因为这背后饱含着一个人对于生命的热爱。藉此,人可以克服一切困难,百折不挠——李京文,也许就是这样一位实践者。

《瞭望》新闻周刊记者 潘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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