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俜的古塔赫立丘顶，时间使原本红色的塔身风化得如同渗透了干涸的血斑。苍老的砖块一棱棱地搭砌而成，就像刀刻的年轮。塔身上的石雕不是少了头颅就是缺了四肢。古塔大都建在更为古老的红沙丘上，老远望去，猩红的沙丘上立着猩红的宝塔，周围没有一丝绿色的植物，光秃秃的红沙丘，光秃秃的占婆塔，夕阳下如同一幅僵硬的“血色黄昏图”。

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凡事都有发生、发展、灭亡然后再生、再发展、再灭亡的过程，周而复始，循环往复，永不停息。

列位看官可知“二征夫人”的名号，不知无妨，到了越南就由不得不知了。这二位夫人驰骋疆场，激战四方，带着老爷们儿们横扫越北，称王一时，被敌追杀，坚贞不屈，宁死不降，双双跳入红河。后人牢记，筑庙设坛，早晚供奉，千年如一。说到二征女王，越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可要问“二藩夫人”恐怕无人能答，都觉生分。肯定觉得生分，因为“二藩夫人”是我给起的名，还没来得及告诉越南人，他们根本不知道，就像赵本山的那段广告：“好事我只告诉你！”

图15-1 “二藩”盛产两种颜色的西瓜

“二藩夫人”指的是两个城市：宁顺省（Ninh Thuan）省会藩朗（Phan-Rang），平顺省（Binh Thuan）省会藩切（Phan Thiet）。因为都姓“藩”，生得如花似玉，挨得又特近，外表打扮和内在气质有几分相像，啾着就是一对儿姐妹花。虽然早过了豆蔻年华，岂不知艳丽少妇更加楚楚动人。擅言“二藩夫人”之名决无非分之想，只不过以此表达小生的仰慕之情罢了。

拾得惊艳却毫不动情，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其实自打见过“二藩夫人”后就落下一个絮叨的毛病，逢人便想讲述“猎艳”的经历，见人就说：“哎！听说了吗？”听谁说呀？还不就是听我说。有时故作神秘状，趴到人家耳朵边悄悄地：“我认识‘二藩夫人’，真美！”听的人一脸茫然，可不，这名是我起的，谁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呀！不过也有上赶子缠着问的：“您说的那两个什么夫人到底长什么模样？”“到底为什么让你每天抽疯似的？”这时候，我一般都正襟危坐，非常严肃地用一句西安方言回答：“美成马！”

藩朗和藩切是紧邻大海的两个城市，人口不多，经济相对落后。

“落后”才能让摄影师热爱和流连。很难想象在越南会出现这样的景色：无人的海边，浪似琴歌，海天有别，浓得忧郁，淡得纯真。沙滩细白如雪，绵延而去，漫过咫尺的椰林，漫过仙人掌的眉际，漫过凤凰木的发梢——站在浅浅的海水里，海风带着鲜活的体味吹过沙岸，时而卷起白沙飘落到椰林背后，稍不留神就能发现椰林后面已铺洒成连绵的沙丘，高的部分超过了椰树，透过树梢就能看见。海风不知道吹拂了多少年，大海没有变成桑田，而桑田却变成了沙丘。没见过海市蜃楼，也不知道海市蜃楼表达的是怎样的景观，而大海汹涌，白沙连绵，椰林蜿蜒，流沙曼舞，沙丘皑皑给我留下的印象太深了，或许这就是海市蜃楼吧！

图15-2 “落后”才能让摄影师热爱和流连

在敦煌见过沙漠，鸣沙山锋利的沙脊和长长的驼队曾经让我激动得好几天没睡着觉。藩切的梅涅（Mui Ne）沙丘再一次令我震颤。

站在鸣沙山最高的沙脊上，四周的沙丘像金黄的群山，暴风在山腰吹出一道道波纹，睿智而富于动感。极目远眺，贫瘠的土地上独有的破烂房屋率直得就像西北汉子；日月湖闪动着眸子，可惜太小，若不是睫毛一般的芦苇，甚至很难发现它，更不用说了解目光里的心事了。就是这一汪秀目般的湖水，却是鸣沙山远近唯一的水源，就是这一汪清澈的湖水，千百年来一直注视着沙舞风卷，聆听着鸣沙奏响。

梅涅也有同样尖利的沙脊，然而却是白色的，洁白如雪。雪一样的沙子刺得人双目生疼，爬上山丘的顶峰，蔚蓝的大海尽收眼底，波涛不断，大有“水漫金山”之势。转身遥望则是白雪皑皑，沙丘无际。仙人掌是这个环境中最顽强的生命，狼牙棒一样的芒刺坚韧顽固。太阳毫不吝惜地流金万丈，四周毫无人机，飞鸟难寻。手中的快门早就不听使唤了，直到指力不济，汗水横溢。也许只有到了中东才可能看到如此景象。没去过中东，因此只为梅涅倾倒：细腻白皙的沙砾从沙丘扑向沙滩潜入海底；天像海水一样湛蓝，从海那边飘过来几朵云彩被广漠的沙丘和泻卤笼罩得异常苍白；椰树是一道高耸的屏障，抵挡着风袭，注视着潮涌；顽强的凤凰木孤独地挺立着，与仙人掌成为了白沙里不多见的绿色骑士；如果日出或者黄昏，白沙滩会换上另一副面孔，喷薄的旭日和天空熊熊的烈焰给荒漠添上了无限的热情和隽永。16429511642952

感到有些凄凄然，月牙湖水沉吟出鸣沙山粗犷奔放，敦煌的沙漠爽快得像是性情中人，显然有着饱经风霜的经历，卓尔不群，坚贞不屈。海边的梅涅沙丘却像美艳的少妇，青春消退，岁月爬上了眼角，凄婉性感，缥缈撩人，如同熟透的芒果，芳香诱人，摄人心魄。梅涅对于照相器材的疯狂浑然不知，还在不住地变换着挑逗的容姿。1642953

啊，妖艳的梅涅，你到底还有多少诱惑的手段？啊，可怜的梅涅，你到底还有多少辛酸的往事？

藩朗、藩切所在的宁顺和平顺两省面积不大，平原就更小了。宁顺平原总面积为520平方公里，而平顺平原仅为306平方公里。这些所谓平原主要由海滩沙地构成，沿海地区被大面积的白沙、黄沙和红沙包围。红沙丘形成的最早，最高达150米以上，沙丘上长满了荒草和灌木。

白沙丘一般为70～80米高的海洋冲积地，最古老的被称为“马维克冲击层”，主要位于“大藩夫人”地区——藩朗。其他的白沙丘冲击地生成较晚，有的高度仅为海拔12米。这些沙丘说明海岸高度还在不断升高和变化，告诉我们大海的地质构造没有一天不在激烈地运动着。不断隆起的沙丘和沙漠使干燥的土地变得更为干旱，形成了热带干旱气候。根据植物生长状况，也可以定义为“萨万气候”，准确地说，“二藩夫人”地区是越南沿海的特别气候区，这也是“二藩”地区拥有越南最为独特的地形地貌景观的主要原因。

“大藩夫人”藩朗的降雨量是整个越南最低的，年均降雨量为695毫米，最低时仅为413毫米，每年只有49天下雨，主要集中在9～11月间，每月的降雨量也不会超过185毫米。再加上当地居民经常烧山耕种，植被被不断破坏，土地日益枯旱，空气湿度目前已经下降到历史最低点。1642954

恶劣的自然气候环境使当地人生活非常贫苦。除了藩朗、藩切城里的人口较多外，周边的大部分地区人烟稀少，荒漠严重。“二藩夫人”藩切的所谓人多也不过是与周边的稀少比较而言，“大藩夫人”藩朗城市人口不足10万，“小藩夫人”藩切稍胖一点儿，人口12万多。

从经济方面来说，藩朗以捕鱼捉虾的渔业为主，近几年来，狂捕滥捞使近海渔场超出了极限，周围海域被扫荡得就剩海水了。卖沙子是当地脱贫的途径，这些地区的海沙中氧化硅含量很高，前文已经说过，庆和省的金兰湾沙子最好，“二藩”的也能将就，天然的沙子被大量出售，而且出口量巨大。沙子干什么？问这话就老外了！沙子的功效有二，质量好的、含硅量高的是制作玻璃器皿和眼镜片的主要原料，越南的高沙在世界上可是赫赫有名，不仅质好而且价低，老外没有不喜欢的。这类便宜的勾当中国人都熟悉，大家都是过来人嘛！1642955

图15-3 周围海域被扫荡得就剩海水了

越南的经济专家发现了问题，明确地指出：“出售沙子取得的经济效益远远比不上生产玻璃器皿更好。”话虽是这么说，可在越南的商店里，不错的玻璃制品还是外国进口的，最次也得是捷克生产的，中国杯子见不着，越南本土生产的不仅质量差、品种少而且特贵。给诸位透个信儿，就地取材投资弄个玻璃制品厂许能发财！

质量一般的沙子也不会闲着，有地儿去。新加坡呀、香港呀、澳门呀等等好些呢。岛小地缺，想扩大面积不能光想着在自家院里搭个小厨房啥的，而是大手笔——填海。填海用什么呀？唉！对啦！用沙子。沙子哪来呀？越南呀！据说新加坡以前一直从印尼进口填海用的沙子，越南知道后，二话不说加入竞争，您随便开价，三下五除二把地道给掏了，从此新加坡也从越南进货了。看来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沙子吃沙子，没错！

“小藩夫人”藩切，除了捕鱼卖沙外还有一项在越南全国露脸的产品——藩切鱼露。1642956

越南是个鱼露王国，鱼露消耗量惊人。在越南，好像所有人都在吃鱼露，食之无鱼露不成饭也！因此，鱼露自然是花样众多，口味复杂，有香的、臭的、甜的、咸的、酸的、辣的——数不胜数。在众多鱼露产品中，藩切、芽庄、富国的鱼露被称为极品。不知道这些地方鱼露为何出名，问过几个当地的“鱼露”老手，回答各不相同，总结起来大概也就是鱼多、鱼好，味道棒，没什么真正有说服力的。1642957

藩切鱼露在三大鱼露产地中最具特点的就是秉承了中国人非常头疼的“一窝蜂”的脾气。入得藩切城来便是臭气弥漫，到处都是鱼露厂、鱼露店、鱼露摊，堪称“鱼露之城”。台湾人写过一本旅游书，对藩切城有如下描写藩切城内不时会飘来阵阵鱼露的恶臭，原先有意参观鱼露制造厂的游客，恐怕都会被恶臭熏得退避三舍。”

“小藩夫人”鱼露的精髓还需要诸位看官亲自研究和挖掘，趋臭的背后说不定隐藏着不宣的养生之道和意外收获，都看缘分。我和鱼露没缘，况已被熏得五迷三道，赶紧找地儿透透气吧！卡纳（Ca Na）海滩不仅避臭而且怡神，蓝天作证，白沙为凭，一点儿味儿都没了，还挺香的！嘻嘻！1642958

一号公路在宁顺省和平顺省内完全与大海比邻而行，无论在流沙和盐碱地穿行还是沿着长长的海岸线风驰电掣，都能感到同样的特点：没人！

连绵不断的沙滩铺就长长的海岸线，人迹罕至，污染和破坏很少，海水比越南其他地方都要清澈纯净。加那海滩距离藩朗30公里，这里仅仅是“二藩夫人”地区令人驻足难舍、身心爽然的众多海滩中的一个。

卡纳海滩是白沙滩，白沙柔软得像一块无边的大海绵，海水清澈见底，未成年的鱼儿欢快地往来穿梭。去的那天，没有一丝云彩，蔚蓝的天空让大海由近及远地变换了好几种颜色。海滩上连个人影都没有，波涛是唯一的交响。白色的海鸥展翅盘旋，舞动着翅膀送来一阵阵咸咸的海风。公路上的车辆很少，沙丘上稀稀拉拉地浮摆着些灌木。1642959

坐在白沙上，暴烈的阳光和温柔的海水让身上一会儿灼痛一会儿冲动。灼痛是卡纳海滩对皮肤的警告，冲动则是裸泳的欲望。四周无人仅仅是裸泳最不足道的理由，我想抛开一切阻隔用全部的身体触摸纯真的海水，用毫无戒备的器官去体验海风的抚慰，用原始而无牵无挂的灵魂融化到天海合一，浪逼白沙，鸥影沙丘，孤帆远逝的人间仙境中。

图15-4 可以裸泳的海滩

去过许多海滩，卡纳海滩让我难忘。

从来没有见过的安详和谐，从来没有见过的纯洁真实，从来没有见过的潇潇洒洒，从来没有见过的心旷神怡。坐在白沙上，终于有幸真正享受了一道茫然。装模作样地环视周围，实际上眼前空无一物。心里也是空的，什么都想不起来，思想仿佛全部凝固停止了。无论悲喜忧欢，无论天上掉下多大的馅饼，无论祸不单行走了多少背字，好像一股脑都与自己没了干系，好像时空突然停止了，回忆不见了，现实不见了，未来不见了，剩下的只是毫不知觉。1642960

“大藩夫人”在历史上曾经是古代占婆王国中的诸侯国，藩朗通向大叻的20号国道是一条风景独特、美不胜收的公路。这条路堪称精致，沙丘山姿，树冠葱绿，特别是古老的占婆塔矗立在红沙丘上，显得那么悲壮苍凉。

普龙（Po Klong Garai）的四座古塔始建于公元13世纪，是占婆国王阇耶僧伽跋摩三世（Jaya Sinhavarman III）在位期间修造的。塔中的六臂湿婆舞蹈像，神态魅力，舞姿优雅。塔内供奉的公牛被尊称为“那丁”（Nandin），据说是用来保佑丰收的，当时的农民为了来年的收成经常祭拜。还有林伽像（Linga），这是印度教中经常崇拜的男根生殖崇拜图腾，相传这根巨大的图腾是当时的占婆王子于1050年竖立的，塔外的岩石上用占婆文铭刻着林伽祭文。

图15-5 神奇的林伽像

沿着20号公路继续前行就到了哥龙巴古塔（Krong Pha）遗迹。遗迹就是遗迹，除了残墙断壁也就没啥了。藩朗向南有一座名为普罗（Po Ro）的古塔，这是以占婆王国最后一位国王普罗密（Po Ro Me）的名字命名的占婆神庙。普罗密国王在位从1629年始至1651年止，当时北方的越南王国日益强大，与暹罗、吴哥连年的战争使占婆逐渐走向没落。王国的衰败，国王恐怕也没有什么好下场。终于，北方的越南王国乘虚而入灭了占婆，普罗密毫无悬念地沦为阶下囚，最后抑郁而亡。普罗古塔记述了一个王朝的结束，同时也记述了越南王国的南进与崛起。占婆王国被越南王国取代后，这一地区就成为了越南的疆土，从此开始，越南拥有了包括目前南方地区在内的广大地域。如果对占婆文明拥有浓厚的兴趣，如果对印度教文化有所向往，如果要了解越南古代向南扩展的历史，“二藩夫人”是非去不可的。

这里的占婆遗迹非常多，废塔残垣、红沙神韵、荒漠亘古、凄苦忧伤。我怀着旁观者的心思寻访占婆古迹，然而亲眼所见后，什么历史、建筑、典故、人文一概被抛在脑后，仅仅是一堆堆风化破旧的红砖头就让人聚神凝目、深思久虑。

伶俜的古塔赫立丘顶，时间使原本红色的塔身风化得如同渗透了干涸的血斑。苍老的砖块一棱棱地搭砌而成，就像刀刻的年轮。塔身上的石雕被风化得不是少了头颅就是缺了四肢。古塔大都建在更为古老的红沙丘上，老远望去，猩红的沙丘上立着猩红的宝塔，周围没有一丝绿色的植物，光秃秃的红沙丘，光秃秃的占婆塔，夕阳下如同一幅僵硬的“血色黄昏图”。1642961

触景感伤是否有点儿多愁善感，矫揉造作，甚至虚情假意的嫌疑？然而，血色黄昏里的血色沙丘和血色古塔除了让人想到鲜血还能有其他别的感触吗？我不是医护人员，更不是警察战士，任何一种流血的景象，即使是毫不相干的人在流血，即使是敌人在滴血，血色总让人沉默、心痛、疯狂。红沙占塔，血色年华；断壁弃垣，血色残阳。

夕阳下的血色，夕阳下的历史，夕阳下的流沙，夕阳下的故事，夕阳下流血的风景！这里不仅见证着古老王朝的覆灭，见证着征服者鲜红的生机，更重要的是见证着死亡的美丽。目送着一个血红色王朝的背影，不由得想起余秋雨先生的一段话：“一个风云数百年的王朝，总是以一群强者英武的雄姿开头，而打下最后一个句点的，却常常是鲜血淋淋的凄怨灵魂。”1642962

图15-6 夕阳下流血的风景——占婆塔塔身上的石雕被风化得不是少了头颅就是缺了四肢

“二藩夫人”也许是越南最为贫困的地区，同时又是越南最为另类的地区。独特的地势和气候带来了独特的地貌，给予了我们独特的气质和青睐。1642963

“二藩夫人”是旅游的处女地，人迹罕至，设施落后，民风朴实，景色诱人，以真奉献，以纯萌动，以志播扬。1642964

“二藩夫人”有些妖艳，有些孤傲，有些愤世，有些悲怆。但绝不轻浮，绝不媚俗。

我更愿意把对她们的爱恋埋在心里，更希望将深刻的灼痕藏在记忆中。回来后不断地擦拭，不断地回味。

梦想着：偷偷地想，偷偷地乐，偷偷地爱，偷偷地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