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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情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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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对于乡情应该是不陌生的,或者说是非常熟悉的。中国近代化的进程从1840年到今天一百多年的历史,也就是说我们在座诸位的父辈或爷爷辈多来自乡村,所以我们对源自乡村基础上的乡情应该非常熟悉。

所谓乡情,是对故乡的一份依恋之情。对中国人来说,乡情,它是一首诗,是一杯酽酽的茶,我们在品尝乡情的时候,浓香之中往往带有苦涩;乡情又是一杯醇醇的酒,令人陶醉,其中又有着挥之不去的忧伤。为什么会如此呢?中国人为什么对乡情情有独钟,而中国人表述乡情的文字、仪式中为什么充斥那么多的忧愁甚至怨?乃至成为我们中国人文化心理中的一个“情结”,欲说还休,欲罢不能。要探讨其中的奥秘,我们先从文字学的角度做一个简略的分析。从词语的角度来看,“乡情”这个词的词根是“乡”,我们今天看到的乡是简写字,它取的是古代繁体字中的一个偏旁,繁体的乡字是“鄉”。我们知道,汉字属于象形文字,类似于图画,这种图画文字在文字学上来说,是把一个民族文化的基本信息保存在其中,所以今天很多研究历史、研究古代文化的人们往往从文字的角度来进行研究,所以我们首先来看一看“鄉”这个字在古代的基本含义。“鄉”的本义包括字形和字义两个方面。

字形:两人相向对坐,共食一簋(簋:装食物的器皿)。

字义:乡人共食,从字形上来看,就是两人共食一簋称为“鄉”。“鄉”的字形和字义中包含丰富的文化信息,这种文化信息是什么呢?大概有如下几种含义。

第一,这个乡是我们的出生之地。第二,这个乡字不仅仅指一个人,而是指一个群体,这个群体有一个共同的祖先,在血缘上有一致的祖先。所以围绕乡字构词的诸多词语当中,我以为最重要的一个词就是“乡亲”,“乡亲”就是指同乡之人,同一个祖宗的成员、个体相互之间有着一种亲密的关系。古文中的含义一直延续到今天,我们俗语中所说的“亲不亲、故乡人”,就是这种古义在今天的延续。所以“故乡”这个词,以及在这个基础上所形成的乡情,便具有厚重的文化含义,我们要理解它,要索取其中的文化信息,要了解我们今天深厚的乡情的来由,就必须从文化学的角度去解读它。

众所周知,中国人这种故乡的情结是非常厚重的。每年春节的时候有上亿的中国人长途跋涉,为了什么呢?就为了一餐团圆的年饭。所以中国每年春节之前,交通线上成亿人的长途跋涉,无疑是世界文化史上的一道奇特的风景。为什么大至全社会、小至一个家庭,要花费如此巨大的资本来圆这个团圆之梦,很显然不是为了那一餐简单或丰盛的饭食。其中包含着深厚的故乡之情,就是我们所说的乡情。对于这种乡情,西方人往往觉得不可理喻。我曾陪几位国外的友人去三峡观光,他们看到三峡大坝叹为观止,然后就询问到移民的情况。我告诉他们,政府花了很大的财力人力,把原来居住在此的居民迁移到条件比较好的地方生活。后来他们不知从什么渠道得知有很多三峡地区的原居民偷偷地跑回故乡,他们不理解三峡那个地方山高、路险,其实并不是适应人类生存的环境。为什么?我说他们不懂中国文化。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就是这里埋着他们的祖宗,这是他们生于斯、长于斯的故土。中国人故土难离,这样一种心理促使很多人非常不适应这种移民生活。20世纪70年代我在随州下乡的时候,所居住的那个村庄里就有许多当年因建丹江水库而移民来的原均县农民,他们非常不适应新的生活环境,后来我了解到这些人近些年来纷纷迁回他们的故土。所以,对于中国人来说,这样一种乡情是非常厚重的,刻骨铭心,以至世世代代难以忘怀。

中国人对乡情的重视,其中所包含的文化信息在于我们祖先独特的生存方式,这种生存方式和农业文明息息相关,中国文化和欧洲文化不同之处也在于此。

欧洲文化发端于古希腊文化,古希腊文化最初的社会组织形态很早就脱离了原始的氏族社会而进入城邦制度,这种城邦制度类似于今天我们的城市生活形态和城市的组织结构,而我们祖先的生活形态是一种传统的农业生产生活方式,保留了氏族社会的诸多特点:风俗、习惯、生产方式、伦理道德、价值取向等。一句话,是以血缘为基础组成的生产和生活单位,我们的祖先对这份乡情非常看重。与此相比,欧洲的文化起源之地古希腊的生活形态、风俗习惯,就大不相同。诸位应该很熟悉希腊的《荷马史诗》,《荷马史诗》当中描写的是什么呢?是战争,是掠夺,是海盗式的生涯。希腊半岛土地贫瘠,面临地中海,农业生产非常不发达,或者说仅仅依靠农业生产无法生存,所以便开始了海盗生涯,向海外进行殖民,我们今天谈的殖民地就是从希腊时代开始的。欧洲文化一开始就是一种海洋文明,从积极的方面来说它积极进取,勇于冒险,不断向外进行开拓,其社会组织结构往往是政治和经济的,建立在血缘基础上的乡情也就必然淡化。而中国原始的农业生产和生活方式,是内向的,是大陆形态的,它强调的是一种定居,太阳出来了就生产,太阳落山了就回家休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是这样一种循环往复、相对安宁、相对保守的生活方式。这样一种在血缘基础上组成的生产生活单位,从古代一直延续了下来,长达2000多年,这种组织形态使重视乡情的特殊情感在中国文化的血脉当中一直延续下来,融化进我们每一个人的血液,伴随着我们生命的每一次呼吸,它已经成为我们的一种精神家园。如此,我们才可以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人在春节之前不远万里,长途跋涉,就是为了回归故里,就是为了那一顿团圆饭,其中所包含的情感深度,如果对中国文化没有深刻的理解,是很难读懂它的。

这样一份情感基调为什么又充满了忧伤,这是我们需要进一步思考的问题。中国古代诗歌当中描写乡情的可以说非常多,当我们仔细去读的时候,就会发现其中很多充满着哀伤的基调。我知道我们诸位在编《情感读本》,我也翻过一些文章,里面有很多描述中国人情感的东西,我看里面的文字也往往有一种伤感的情调。为什么会如此呢?我想到了20世纪70年代的时候,当时美国很著名的一个记者,当年曾访问过延安,对毛泽东这一代共产党领袖进行过采访,他就是斯诺。1970年,毛泽东邀请他来北京,他在天安门上和毛泽东有一段非常有趣的对话。他说:“主席啊,我听中国人唱《国际歌》有一种特殊的感受。”主席说:“是什么呢?”他说:“欧洲人唱《国际歌》非常地悲壮,慷慨激昂,而中国人唱《国际歌》往往显得悲哀和悲凄。”斯诺的这个说法引起我的深思,中国人的情感基调,特别是表现在文学作品中的情感基调,和西方的文学作品相比较,总体上看,确实有斯诺说的这样的特点。这种伤感的情感基调来自什么地方?我想可以从乡情这个角度去解读它。我们的祖先把故乡看成是精神家园,是我们的灵魂,我们的心灵所依附、所回归、所安放的地方。但是随着社会的发展,我们又不得不离开这个家园,不管是什么原因,战争、经济或者是为了个人的发展,我们不可能永远固守在祖先的居住地——家园。从古到今,一代又一代的中国人为了生存,为了发展,又不得不背井离乡、远走他乡。中国古代文学史当中描写这种身在异乡为异客,又无时无刻不在思念故乡、怀念故乡的诗篇就非常多了。因为这个故乡是我们的精神家园,而我们不得不离开她,所以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每当我们孤独的时候,每当我们遭逢人生的种种磨难的时候,我们都不得不回忆起那可爱的故乡,那份乡情就会在心底油然而生。这样的诗句我想诸位非常熟悉,像唐代诗人贺知章那首通俗易懂、流传一千多年的诗歌《回乡偶书》:“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贺知章出外读书做官长达50年,30来岁就外出做官,一直到80多岁才回家,出外这么多年,该经历了多少人间沧桑,但是对家,对这一种乡情的依恋,短短的几句诗歌已经使我们体会到他这种情感的深度。中国人对这样一种情感的表露,对这样一种情感执着地追求,对这样一种情感不断地吟诵和表现,不仅在一千多年以前或者两千多年以前,一直到今天仍然在不断地重复、不断地出现。昨天,我在网上看到一个年轻人所写的诗,名为《根》:

我的根

连着

故乡的心

故乡的根

扎在

我的魂

故乡是我的精神寄托

我是故乡的情感延伸

从诗歌的角度来说,这首诗不能说是什么高明之作,但其中所体现出来的那份对故乡眷恋的情感,那份乡情的表述,我想和贺知章是没有任何差异的。两人在时间距离上虽然相隔了1200多年,但在心理上,不得不说是一种零距离。我们读贺知章的诗,再来读这位年轻人的文字表述,这种情感信息,是每一个中国人一眼就可以看清、可以心领神会的。从时空距离上来说,社会在不断地发展,但这种情感的眷恋依然在延续,也正是这样一种奇特的文化心理,它所寄托的情感依恋和这一份情感的厚度,促使我们中国传统而古老的文化历经多重磨难而生生不息、延续至今,当然它仅仅是促成了我们民族文化生生不息的一个方面。我们知道,在恒河流域的古印度、两河流域的古巴比伦以及古埃及、古希腊等所谓第一代包括第二代的古老文明当中,只有起源于渭河流域、黄河流域的中国文明得以保存下来,为什么?就我个人理解而言,中国古老的生产和生活方式以及其中所蕴含的这种文化心理,这样一种依恋乡情的需求和表述,应该是中华文明得以延续至今的一个重要原因,所以我们不能小看这种情感。

在全球化的今天,由乡村到城市的发展已经成为全球、整个世界发展的一个共同趋势,中国也不例外。鸦片战争期间,我们的先人曾经想阻止世界发展的趋势,试图站在这个世界发展大潮之外,按照我们古老的生活方式延续下去,但是很不幸,我们不能幸免,也不能逃脱这个时代的大潮,所以我们是那么不情愿而被迫地开始了现代化的进程。这个现代化的进程从1840年算起到今天已经有一个多世纪,我们在座的很多年轻人已经在品尝现代化的生活方式。尽管如此,和欧洲的现代化进程相比较而言,其实我们和乡村的距离,和传统乡情之间感应的距离还是很近的。当然我们今天的生活方式已经受到都市化、全球化、商业化的巨大冲击,我们传统的情感诉求,我们传统的对乡情的理解、对乡情的追求也开始发生了变化,我们不能回避的是,这种传统的东西正在慢慢地、悄然地发生变化。去年我和一个调查组去乡村调研,调查目前中国农村养老的现状。中国传统的养老是一种家庭的行为,所以农村人希望多子,不像现在的城市人在年轻的时候多买几份保险,通过社会化的方式进行养老。传统乡村的养老是依靠家庭、依靠乡里乡亲相互扶持这样一种组织形态和生活方式来进行的。但这种传统的模式在今天发生了重大的变化,中国的民政部门、政府已经开始积极地筹措大量的资金以及进行政策方面的调查研究,准备开始实施农村社会化的养老。作为政府来说,这是一种为老百姓解决后顾之忧的民心工程,各个省都在实施这项工程,这样一种变化说明传统的建立在乡里乡亲、乡情基础上的很多生活方式发生了变化,这个变化我们可以理解为时代的发展。但是,我们的情感诉求、我们的情感表现也必然发生变化,人际、代际的人情冷漠的状态在我们的社会当中也开始大量出现。我们经常读到很多很多感慨现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文章,对于这样一种正在悄然发生变化或者说正在慢慢消失的传统情感表示一种惋惜,表示一种不可理喻,表示一种痛悼。从一个民族的文化继承、文化复兴来说,传统文化当然包括情感方面,有很多已经不适应我们今天的生活方式,我们需要也应该去改变它。但是我们传统文化当中那种凝聚了祖先全部生存智慧的传统的文化价值观,这个传统文化当中非常优秀的成为我们民族文化内在价值的这些东西,是应该继承的,是应该保存的,也同样是应该发扬光大的。我想在今天,在全球化的趋势下、背景下,在商品化的大潮之下,如何发扬传统的乡情,是我们应该认真研究,也应该认真对待的一个课题。前面说过,我们在座的各位即使再年轻,但和乡村的距离其实并不远,我们通过多种渠道,还和这种传统的乡亲、乡情保持着一种天然的内在的联系,我们通过种种的生活习俗比如春节,比如传统的乡村仪式、家庭的生活方式延续着我们的乡情。问题在于我们如何理解其中所包含的丰富的文化信息,使我们有意识地去总结它,去将它发扬光大,我想这是一个更为重要的话题。中国文化有一个很重要的要素就是源远流长,我们常常把自己的故乡称为故里,故是什么意思,它是一个时间的概念,同时也是一个空间的概念。故,过去的意思,久远的意思。有一位加拿大女士来武汉游览,我陪她去归元寺,她问我一个问题,她问这个庙有多长时间,我就告诉她有三四百年历史,她大吃一惊。因为在美洲那个地方,美国也好,加拿大也好,都是欧洲移民,距今最长也不过二百多年历史,所以对他们来说,超过百年的东西就非常悠久。但对于我们中国人来说,三四百年算什么呢?我们动不动就是非常长的时间概念。我们给小孩子讲故事的时候常常有一个习惯性的开头就是“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们故事当中就包括这种非常长远的、非常悠久的时间概念,每一个活在当下的中国人,要想真正成为一个中国人,就必须对中国这种久远的历史,对这个久远历史当中所生成的乡情有一份认可,有一份体验,才可能对中国的文化有更深的了解。当然这需要一种生命的体验,需要一种生活的磨砺,需要生活的阅历,需要人生的坎坷,才可能更多地去理解它。

中国古代诗歌当中有些大家很熟悉的,如:“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宋之问),“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李白),“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王维),等等。这样一些诗句包括散文,在我们的文学史当中比比皆是、无可计数。这样一种情感的传递,不管是古人还是现代人,都渗透着对家乡、故里,对乡情的思念之苦。中国古代有一句很有名的诗句“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古诗十九首》之《行行重行行》),意思是指北方的马往往朝着北风跑,越鸟往往在朝向南边的枝头筑巢,因为那是它的故乡。动物尚且如此,何况人乎!曹操同样有这样的诗句:“狐死归首丘,故乡安可忘。”狐狸临死的时候要眺望它所居住的巢穴,对于人来说,故乡怎么能够忘记呢?当然和动物相比较,人是高级的有着复杂社会情感的动物,人对故里的眷念,对乡情的歌颂,这样一种表述,这样一种宣泄,它所包含的文化深度和广度,是动物所无法比拟的。

我们说一个人喝着家乡的水,吃着家乡的五谷杂粮,在故乡认识了第一个字,读会了第一本书,故乡的一切山山水水、房屋、山峦、树木,一切的一切,在他童年时代都留下了深刻的记忆。所以我们对故乡的依恋,对乡情的怀念,对乡情的关注,对乡情的挚爱和童年的记忆复合在一起。我们看很多著名的文学家对故乡的怀念往往是从童年的视角来进行的,像鲁迅先生对故乡的怀念,他写的散文集《朝花夕拾》当中,有《闰土》、有《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有《故乡》这样的名篇,都是从童年一个孩子的视角来写他对故乡、对乡情的怀念和依恋的。因为童年时代无拘无束,无疑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而这一种美好的时光,他和故乡的风俗、风土人情、习俗紧密相连,一起在大脑中留下永远不可磨灭的印象。当我们不得不离开家园,不得不离开我们的精神家园的时候,我们为了生计去奔波,去了异乡,进行艰苦的人生挣扎和奋斗,当我们为了一切身外之物、功名利禄而奔波在旅途之中的时候,当我们经历了一切风霜、一切辛酸之后,也可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也可能在我们失意的时候,也可能在我们功名成就的时候,都会从心底浮现出一种什么呢?对童年时光、故乡、乡情的眷念和回忆。中国古代文学史为什么充满哀伤的抒情成分,我想与这一点是分不开的。

说中国人对乡情很重视,难道西方人就不重视吗?根据我自己数十年的阅读体会,我不能说我的见解是正确的,但我有一个非常深的感受,在欧洲人、欧洲文化中,对故乡的理解和中国文化对故乡的理解是有较大差异的,在国外身份证或者是护照也有一栏叫出生地,出生地在纽约还是在伦敦,要登记,但是在他们那里面没有我们的籍贯这一说。而我们中国人是一定要弄清楚我的籍贯的,也就是我父亲的出生地,是黄陂人,是新洲人?所以在中国人的文化传递当中,族谱就非常重要,乃至形成一个专门的学问叫作谱牒学,专门研究宗族形成、发展、演变。相比较欧洲文化来说,中国人对家族源远流长的历史的关注,比西方人重得多,其原因就是刚才所讲的沉淀了一种非常厚重的情感要素,中国人往往是怀旧的、恋旧的。当然恋旧的方式不同,地域不同、个体也可能不同。文人骚客通过诗歌来抒发,不同的百姓也有不同的方式,很多普通人通过和日常生活密切相关的东西来表现那份乡情。我在网上,看见一个从上海去美国留学的小学生写给父母的信,信中有一段这样的话:“我特想念上海那令人垂涎欲滴的月饼,还想尝尝小馄饨、蟹子烧卖、无锡小笼包、排骨年糕、酒酿糕、桂花糖藕、烧仔鱼,那么多好吃的东西,尤其是与你们共同分享时,简直如天上珍馐!”看到这些的时候,我觉得眼睛一酸,一个如此年幼的小孩在国外给父母写信的时候,把他所吃过的小吃一一排列出来,他仅仅是喜欢这些食物吗?显然不是。这当中已经流淌出中国人那种源远流长的对乡情的依恋,对故乡的依恋,对故乡亲人的依恋。很显然,这样一种对传统的家乡小吃的喜欢,体现了对家乡的依恋。

虽然随着社会现代化的发展,人情淡漠的现象也越来越普遍,我想中国传统文化还有足够的能量去抵御它,因为每个中国人的心里都流淌着这种钟情于乡情的血液。我们应该很熟悉台湾著名诗人余光中,他的一首诗叫《乡愁》。余光中也是湖北人,1949年离开大陆,随着父母去了台湾地区,在台湾地区、海外游历多年,1971年的时候在台湾地区写下了这首著名的《乡愁》诗:

小时候,

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

我在这头,

母亲在那头。

长大后,

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

我在这头,

新娘在那头。

后来啊,

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

我在外头,

母亲在里头。

而现在,

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

我在这头,

大陆在那头。

这首诗一出来就轰动了整个台湾地区,进而轰动了整个华人世界。海峡两岸分立这么多年,这首诗把游离、漂泊在外的华人的心声,这种思乡、苦恋家乡的情感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后来两岸关系缓和之后,这首诗流传到大陆,同样引起了巨大的共鸣。这是中国文化的另一个特性,只要我们同一个祖宗,只要我们在文化上同宗同族,即使兄弟之间有矛盾,随着时光的流逝,终究会走到一起。这首诗对两岸的交往,从情感上铺垫了一个很好的基础。其实我们回首国共两党之间的纷争,尽管有很多剧烈的争斗,但西安事变之后我们看到两党重新合作,进行抗战的时候,有一个共同的举动,是什么呢?就是国共两党派代表到陕西的黄帝陵去共同祭祖,表示一种什么情感呢?“度尽余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就民族大义而言,我们对家乡的这种情感,它往往会上升成为一种对民族的情感。我不知道大家想过没有,这个“国”为什么和“祖”一起组成一个词——“祖国”?“祖国”,从字面上理解是祖先生活的地方,它把我们刚才所说的乡情包含在其中。我们国家的概念不仅仅是一个地缘上的概念,而且包含着中国文化当中那份沉甸甸的乡情情感,包括华人华侨,他们很自然就把这一份对故乡的思念之情,上升到一种对国家、对祖国、对民族的热爱之情。所以只要是中国人,不管是大陆人还是台湾人、香港人、澳门人或者是侨居其他国家的华人,他们一个共同的标识是什么呢?是中国老乡。今年春节我的一个朋友从美国回来,说他旁边居住了很多台湾人、香港人,在两岸关系上,在政治问题上经常辩论不休,但是有一条,只要有外国人在场,他们的立场往往是一致的,首先一条我们是中国人。所以中国人对民族、国家的认可,是在乡情的基础上演化出来的。

国民党的元老于右任先生曾经任民国政府考试院院长,1949年去台湾之后一直在思念大陆、思念故乡的愁闷当中度过,他在临去世之前留下一首诗《国殇》: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

望我大陆;

大陆不可见兮,

只有痛哭。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

望我故乡;

故乡不可见兮,

永不能忘。

天苍苍,

野茫茫,

山之上,

国有殇。

读余光中的诗歌和于右任的诗歌,我们可以看出:中国人的这种民族文化的情感,实际上有厚重的传统基础,这种乡情的情感深度和厚度永远不能淡忘,不管我们走向哪里。从这个意义来说,我们的民族,我们每一个人,在前行的路上又永远向往着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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