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吉尔云：“将来的世界属于受了高度教育的种族，只有他们能掌握新科学的工具。”美国之所以这样强盛，其主要原因在有高度的教育。她的人才特别众多，可以从她的高等教育之发达看出来，全国人口1.31亿人中，就有大学毕业学生390万人，去年全国高等教育机关的学生有150万人，约占18岁至21岁的青年13%，今年的大学一年级的学生.据云增加到90万人了，在战时她的科学与工程技术人名录上有50万人，真可算得是才士如云，谋士如雨了。

我们先说美国高等教育之量的趋势。美国最初设立的大学是哈佛，成立于310年前，自18世纪初叶起，耶鲁、普林斯顿、哥伦比亚、布朗、罗特格、达特默思等大学相继成立，大多数是私立的。1862年国会先后设立了69所工农业的大学。自后教育机会平等之说，影响了高等教育的普遍发展，各州相继设州立大学，以及400多所初级大学，才有今日之盛。46年前，全国的高等教育机关不过数百，其学生仅有24万人，但已三倍于我国目前的大学生数。到1933年度，学校数增加到1400余所，学生增加到100万人强。到1944年，高等教育机关增加到1800余所，学生增加列150万人强，还有40万暑校学生、30万扩充班学生不计在内。约有本科学生75万人，专业科65万人，研究院9万人。师范学院有198所，每年毕业得学士学位者约有18万人，得硕士学位者2700人，得博士学位者3300人。在1890年，每校学生很少有多至1000人者，现在则有多至3万人者。有14个大学的学生多至1万人以上。战后有一个普及高等教育的计划，由纽约州为先导，将初级大学完全免费。1945～1949年4年内，全国的大学准备增收从军及战工青年约150万人入大学，除免费之外，另予家用生活费，此项支出约为10亿美元。全国现在的公私立大学及学院，每年经费约为7.5亿万美元，每年给予学生各种奖金与补助金为5100万美元，每人口平均每年负担高教经费约6美元。全国高等教育的基金共为16亿美元，此外其不动产共值24亿美元。可见他们是如何重视高等教育的。

再说美国高等教育之质的趋势。

美国高等教育最显著的特征是学术自由，私立的大学校董事会虽然多由资本家操纵，但他们只决定经费及基本方针，纵然有时有极端左倾的教授们被解职，但只是极少数的例子。其行政的民主化，比任何其他国家的大学要胜一筹。公立的大学也有董事会或委员会。大学的行政重心，可以说是在教授中间。全国12万教授与教员，有坚强的专业组织，其最有势力的是美国大学教授协会，这是学术自由的堡垒。大学校长的聘请，校董会有时要征求教授们的同意，数年前康奈尔大学新任校长的聘请即是一例，校董会先决定客观的资格，然后从全国200多个名人中物色其合格者，教授们的意见是决定的重要条件。因为大学民主化，大学各科系的教授有自由规定他们的教育方法，创新立异，所以质的方面，有突飞猛进的发展。

美国大学的设施，有若干显著的新趋势。

第一，高等教育目的之重新估定。大致有两派的意见：第一派是西北大学校长史各特的意见，他以为大学的目的在发现真理。但大多数人则赞成第二派的意见，即是哈佛大学校长科南特及教授们的意见，耶鲁大学亦然。哈佛大学花费两年半的研究，于去年8月出版了一本报告：《自由社会中的普通教育》。谓一个大学生，不仅应有专门的知识，尤须受普通教育，此普通教育并非专门知识的准备，而应渗透在整个大学课程中，乃是“在共同的文化中培养具有共通理想的公民”。大学四年的课程，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分量是属于普通教育的。每个学生对于人文科学、自然科学、社会科学三种学问，都应能融会贯通。耶鲁大学更主张战后大学之主要任务，是在适应和创造一个新的世界。他们主张铲除各科目彼此脱节的现象。教育只有一个科目的教材，就是生活及生活的万象。综言之，美国今后大学的目的，在培养能创造新世界的并能发现真理的一个通人。

第二，教学方法之重视个别化。原来美国传统的大学教学法是有计划的讲演，偏重知识的灌输，忽视学生的独立思考。目前方设法在不牺牲教材的充实之下，适应学生的个别兴趣与需要。哈佛大学之导师制久著成效，每一导师仅负责指导少数学生，规划其阅读，批评其作品。但导师制有其物资设备条件，无此财力之大学，仅能在特殊范围内实施学生顾问制。斯瓦士摩学院的荣誉制和通考，已有多数大学采用。其三四年级的高材生不必全部上课，准许其在特殊课程上作独立研究，并参与小组讨论会，以接受有关教授之指导。所谓通考是指考试学生之博学宏通的本领。其目的在使学生有一贯了解与独立思考与研究的能力。例如韦尔斯学院请其他大学为之计划通考，以避免试题偏于某特殊科目之弊。斯密士学院各系科之通考试题，须先交与一超然的教授委员会加以批评，务求其能达到宏通之旨。目前教授们上课采用问题式之作业指定，注明其必须参考之图书页数。所教范围乃一需要相当长时期之大单元。目的在引起学生之兴趣与责任心。上课时仅加以非正式之解释，辅以学生个别心得之报告与讨论。有些大学四年级生，除分科考试外，尚有一普通考试。其目的在鼓励学生研习学校科目以外之一切知识。若学生对某门学科有特殊兴趣者，特准以一周以上之特殊研习时间，然后向教授报告心得。李海大学组织有自动读书会，校方设有教授委员会指导之。罗土林学院鉴于大二学生之被忽视，特设有二年级生指导部。有精通人文科学之导师，指导其阅读伟大杰作，因材施教。各大学教授与学生个别会商之时间日益增加，此种会谈可帮助学生分析其困难，启迪其动机，指示如何利用图书馆，如何搜集研究资料，并如何弥补其学问根底上之缺陷。会谈时间多，则上课时间少，由师生商酌决定。芝加哥大学正采用此法，除规定会谈次数外，很少强迫学生上课。普林士学院采用工作室制，为各生设置一室，供给所需之图书工具，使之依照工作大纲自由工作，并随时与教授会谈。斯坦福大学也采用独立修学制，其学生工作大半是个别化的，这些设施之能成功，是靠图书舘与实验室之充实而定。

第三，教学之注重统整化，即上述所谓各科目之连贯，避免仄狭的专门化。他们最注重普通根底学问之统整，关于通概的综览的课程，目前尚在争论中。此种课程系将一门学问的各种分科连贯起来教学。例如在低年级的物质科学是混合教的，到了高年级才分科教，务使学生有博洽融贯之了解。为大一学生通常是设有两种通概课程。一为本系之专门的基础学科，二是不属本系专门领域内之普通课程。明尼苏达文学院，以通概课程为主干，对于高材生贡献颇大。哥伦比亚大学设有现代文明一课程，限两年修毕。其内容包括历史社会科目、艺术之综合，引起不少注意。威斯康星大学设有实验学院，该院大一学生仅有一课程，综合为雅典文化。二年级则设有现代文明，富有适应学生个性之弹性。毕弗尔学院设有古代史之综合课程，系该院历史、艺术、圣经、古典文学、儿童发展，各系主任，及家庭教育、卫生各科代表所合设。哥伦比亚大学之巴拉德学院设有一种系际课程，名“美国学术”，每两周有一总结与特殊讲演，并有校外调查工作。近年来各大学新设有比较文学，已成为必修科目。此种综合的趋势，到了芝加哥大学校长赫金斯手里，可以说是到了极端。在他的指导之下，有些学院采行了自古代至现代一百本杰作之精读。

第四，现代问题之重视。与赫金斯相反的论调以杜威为代表，他主张大学生之主要责任在明了现代科学与工程文明及社会问题，研究过去不过只是在用以说明现在及将来而已。各大学因此加多了社会科学与心理学的课程，而哲学与古典科目则日益减少。大学里特别重视教育与民主的关系，要大学生有责任心，能合作，处处能实行民主的生活方式。特别重视思想之独立与自由，避免宣传作用。俄亥俄大学著名教授波德主张大学应“毋庸规以定型，须便于继续不断之再造，而又有共同生活利益所需要之范型”。目前各大学对于世界和平皆有深切认识，谓须由学术负起责任来。哥伦比亚大学曾召集全国200多个教授举行会议，讨论如何从各部门学术着手，建立世界永久和平之基础，其报告书名《和平之先路》。各大学已重视开设促进国际了解之课程。兰普博士提议在大学设立世界公民学位，加州大学设有一课程名“国际问题之和平解决”，又有人提议在大学里设立第二次世界大战之课程，其目的在促进国际了解，作为和平之准备，以代替强权政治之地略学。

第五，学生生活指导之科学化。美国教育最近特别重视所谓指导，即是利用现代教育心理、发展心理、职业心理与精神卫生学之新发现来指导学生的生活，已盛行于中小学，现在影响了大学的训导工作，力求改革。他们能有上述这些学识的技术人才做学生的顾问，利用个别研究与测验调查，诊断学生并分析其学习能力与生活兴趣及一切困难，分析学生之倾向与学业及其与社交、课外活动、家庭背景、情感与经济问题之关系。教授们也负一部分责任，例如柯尔格特大学103位教授中，有85人分任一二年级生的顾问，每周指导全体学生会议一次，并举行五人小组会议一次。偶有特殊操行问题或人格失调时，则交专家处理。全校指导方案是由教授们、各系科主任、人事部、卫生、宗教与交谊部各单位共同设计，以求完备。

第六，成绩考核方法之改良。美国教育家几乎一直认为学分与科目的堆砌为不合理，再加上以不科学化之记分制度，更为不合理。经过专家们及国际会议的多次研究，公认有改革考试之必要。各大学近年来益重视客观的测验，桑代克之大学入学智力测验是通用的，其预测大学生之成绩相关系数为50点。他们尤重视平时的指导，以积年累月的各种多样的记录为根据，决定学生的升降。他们更轻视所谓校外考试，即我国之会考。其较进步的大学，则实行以达到大学预定的基本的细列目标为成绩根据。一、二年级之目标限于基本学识，三四年级则限于集中或专门化之目标。同时改良记分制度，有非常客观化之常模，侧重学生学习之努力，有一种分数名“努力数”。最近宾夕法尼亚州曾举办一个调查（见伦德伍德合著《大学学生及其学识》一书）发现大学生缺乏根底学问。在修毕规定科目以后，并不能担保他们有充分之学识，且能应用其学识。因之主张大学需要较有目的之学习，且有自学之责任心与习惯，大学课程应详列其基本目标，由师生共同计划而实行，侧重个别需要与自我教育。

美国高等教育的趋势总括言之如下：

一、普及的程度为任何国家所不及，战后的大学生有增到200万人之趋势，即苏联也赶不上，苏联的大学生不过65万人而已。美国在高等教育投资约40亿美元，每年每人口平均担负高等教育经费约6美元。

二、美国的大学行政是民主化的，学术自由是我们望尘莫及的，因此各校能自由发展，创造独特的校风。

三、美国大学教育的目的，日益重视培养圆满发展之通人与真理的发现，并有创造新世界之学识与品格。

四、教学方法注重个别教学、个别指导、独立思考与研究课程，重视统整及现代化。

五、客观测验与平时指导，逐渐代替了传统的考试制度。

六、学生的生活指导有专门学术与技能的基础，重视民主的生活方式之养成。

1946年5月15日于西南联大

（原载《教育通讯》，1946年，复刊第1卷第13期，第1～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