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这样一次活动使我(贾立元)收获很多,因为我看到现在越来越多的不同学科背景的学者介入科幻作品的阐述中,我们自己作为一个中文系的人,是没有办法对一个作品所有的层面做一个深入讨论的。在这种状态下,我们就需要听到更多的声音。冯庆的文章让我思考一些问题。冯庆是刘小枫老师的高徒,我曾经也很有幸在现场听过刘老师解读《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就是一句话一句话地解读。我在想一个文学作品或者一个文学文本到底在什么时候可以被我们认定为具备这样一种阐释空间,就是以解经的方式对它进行一种经典化的阐释。我看到你的文章选择了刘慈欣的两个短篇进行讨论,到底什么时候可以认定一个作者的作品具有深度的阐释空间?从文学创作和文学研究的角度而言,我本人有一些体会。作为一个研究生,进行学术研究的时候,我经常觉得对一个文本进行学术批评,其实在本质上是和科幻小说的创作没有区别的。对于很多学术论文,我读起来有飘飘欲仙、似懂非懂之感,就跟我看很多科幻小说是一样的。我觉得它们其实作为一种非虚构写作,并不比虚构写作更接近真理。它们都是在讲故事,通过讲故事的方式来接近它们认识的那个真理,所以对文本进行阐释,其实是我们通过在一个作者与作品里看到的脑洞激发自己的脑洞,然后对它进行再创作的一个过程。所以我从整个讨论和会议中,能感受到大家从刘慈欣和当代科幻中找到了一些兴奋点。大家期待已久的某些东西,在当代中国文学中终于出现了。大家讨论的一些话题,也比较集中于对当代社会体制的批判,或者想要超出普遍的一种假象,找到一种例外状态,包括我们听到的关键词,比如休克、革命、共同体,就是关于人类的社会性的问题。
冯庆在文章里做了一个对比,说海洋文明的民族和农耕文明的民族有不同的思路。农耕文明有把分散的个体重新变成共同体的功能。比如小说中的“教师”形象,它代表一种德性和记忆的训练。我觉得这些都是你通过一些解经的方式来对文本做出的阐释。可能作者本人没有想这么多,但你通过这种讨论,把这个问题打开了,然后又笔锋一转,转入刘慈欣最新的一个思考,也就是文明不能共存的问题。我觉得,延续你的这个思路,就是讨论关于一个共同体如何继续成为可能这样一个话题。假如人类全都选择了这样一个虚拟生存的状态,比如说,我们所有的人都可以在不同的城市里面,设置不同的参数,也可以自由地切换法律和法规的一种状态,那么所谓“人类”该怎样讨论?我觉得你开了一个很好的脑洞。对于一个深度的或者真正有激发力的创作,其实我们可以想象这个作品还可以继续向下写。比如说,我们设想到人类变成了一个芯片中的一些数据,这时候你可以不断地设置各种各样的超能力,那么作为一个道德共同体,没有一个身体作为惩罚的约束、没一个边界的话,这样数字化的一堆符码怎样来重新建立道德伦理?这是我对你的发言的理解。但是,在刘慈欣的这个作品里,其实也提到了一个有意思的地方,就是关于洞穴寓言的问题。其实这里有一个上帝视角:那些人生活在洞穴里,但是我们有一个外部的视角,看到了这样一个真实洞穴的存在。在刘慈欣的故事里也有这样一个上帝的视角,就是有一个地方,有一台电脑,有一块芯片,那里住着几百亿的区民,我觉得这是你讨论的悬而不论的“什么是真实”。我觉得作为批评者,其实可以在这些视角上开一些比较有意思的脑洞。作为作者呢,可以通过这样一种批评和反馈,去思考怎样讨论这样一个芯片上的故事。比如,我们说三体之所以入侵地球,是因为这是一种森林状态,但争夺的前提是有一个物质性的存在:宇宙的物质是不变的,总有一天要互相争夺,所以早发现对手早消灭。如果我们最后一天走向数字化生存,假如三体人技术那么发达,他们就可以发明出复合化生存。三体星虽然生存环境很恶劣,但它完全可以像《微观尽头》一样,让所有人生存在几块芯片里就可以了,不需要入侵地球。所以,我觉得刘慈欣这种小短篇其实和他整个的宏大作品形成一种互文,一种网络式的空间解构。我想说的就是,当我们在谈论一个作品的时候,聚焦于一个小的文本对它进行解经的时候,应该怎样去回应作者的其他作品。比如,你说的这个海洋文明的问题,只看你的文章内容,会感觉似乎刘慈欣的《乡村教师》这样的作品就是把土地文明去聚合个体这个维度呈现出来。其实他在另外一些作品中,可能有一些别的想法,比如说《中国太阳》里面写到水娃一步一步背离这个土地,其实它也和《星际穿越》有些相似的地方。刘慈欣还是要宣扬那种简单粗暴的理工生的对于星辰大海的狂野执着。他有自己一以贯之的脉络,他觉得人类在向外太空扩展,然后再在真实实在的宇宙里扩张的过程,就是一个进步的“诞生”的过程。如果向内回转的话,就是一个流产、一个物种失去的过程。这个也不算我的点评,是通过你的脑洞给我打开了一些别的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