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关于人的感性活动(物质生产活动)的思考构成了对“现实”的理解。笔者认为,这体现了身体现象学的精神,马克思的“现实”在人的身体的感性活动中展开,也就是说由人的感性活动构成的现实具有身体现象学意义。身体现象学在梅洛-庞蒂之前一直是一个被忽视的话题。胡塞尔从意识的先验构造出发对身体现象学予以关注。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对此在的实际性解释学的生存论结构进行了分析。如果我们将此在理解为具有“身体的此在”,那世界就可被理解为此在的身体的“延伸”。梅洛-庞蒂将存在主义与马克思主义结合起来,用现象学来解读历史唯物主义,并在《知觉现象学》中提出“身体图式”“己身”“存在投入”等概念,“身体”隐喻地指向个别的此在与整全世界之间的辩证关系,它既是认识论概念,又是存在论概念,还是现实的社会历史概念。所以,梅洛-庞蒂认为身体在马克思那里是被作为“生存论”的概念来理解的。另外,伊格尔顿认为,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特别重视身体感观及感觉经验问题并真正实现了“感性回归”。当然,伊格尔顿主要是根据审美意识来理解身体在马克思那里的“感性学”或“审美”意义。
近年来,我国学界开始以身体视角对马克思思想展开研究,主要表现为从后现代马克思主义和美学角度研究马克思的身体思想,而以历史唯物主义范式进行的研究很少。有人专门研究了马克思早期的身体思想,认为可以从身体视角出发对马克思的感性互动、实践、异化劳动等基本范畴加以理解。还有文章认为,马克思的实践哲学是建立在身心合一的、具有实践意义及社会性与历史性维度的生命原初意义上的身体基础之上。可以说,马克思的身体观以“现实的个人”为基本点,以身体的“感性活动”为本质,将人的自然存在与社会存在、感性存在与理性存在有机统一起来的哲学革命,以及以身体为基础的现实思想彻底颠覆了意识哲学的形而上学传统,带来了一场深刻的哲学革命。
笔者试图从现象学意义上的身体切入来重新解读马克思的现实观,主要是依据施密茨的身体现象学来解读马克思的身体现实性,即把马克思的人学辩证法、历史唯物主义辩证法融入身体现象学。身体既是认识论概念,又是存在论概念,既包含“自然”“感性”的维度、存在和本体的维度,又是现实的社会历史的维度。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使用了身体(leib)和躯体(köper)两个概念,并进行了区分,即如果只靠肉体生活,那么自然是人的无机的躯体。而如果自然是人无机的身体,也就是自然界,那就本身而言,则不是人的躯体。人靠自然界生活,即自然是他的身体。
马克思思想中蕴含着现象学意义上的身体的理解。在现象学视域下,身体是现实的人真正的体现和确证。若想更真切地体会马克思感性活动思想的意蕴,就只能从现实的个人的身体性出发。在这里有两方面的内涵:第一,马克思有着对现象学意义的身体的理解;第二,现象学意义的身体可以与马克思的现实性理解结合起来。因此,一方面需要对马克思的现象学意义的身体观进行研究,构造一种与现实衔接的身体哲学;另一方面需要充分地理解现实的内涵,在感性活动中把握现实,提出切中现实的理论,指导并再次激活实践。
笔者试图以身体现象学的独特视角切入,并与马克思的现实观相衔接,提出身体的感性活动构成现实的观点,使关于身体问题的研究真正进入历史唯物主义的视野。通过马克思感性活动思想中的身体现象学维度揭示其微观视域,并通过从身体到生命活动的转换揭示马克思从提出“现象学意义的身体”到把身体思想隐匿于感性活动思想中的大地式存在,以及他如何通过微观奠基宏观并实现从微观到宏观的转换。“身体现实性”这个观点的提出,一方面明确了理解现实内涵的重要性,另一方面指明了现实的根基即为身体的感性活动。身体的感性活动构成了现实,身体的现实性承载了社会性和历史性维度。若想使身体哲学研究进入历史唯物主义视域,就只能把身体与现实性结合起来,一方面通过身体现实性阐释历史唯物主义,另一方面在身体现实性的三个维度(历史性维度、社会性维度和身体践行)中把握现实。马克思的“身体现实性”思想将现象学意义上的身体推进到社会化、历史化并蕴含在感性活动中的现实性的理解。通过感性活动的身体现实性理解,澄明“人与自然”及“人的本质”等问题。
第一,解释现象学意义上的身体的基本内涵,即其空间整体性、动态性和身心合一性,指明身体现象学作为一种研究范式的可能性和意义,为其作为马克思思想的研究范式打下基础。深刻阐释现象学家梅洛-庞蒂、施密茨等人的身体现象学思想。譬如海德格尔的“身体现象学”,因为海德格尔提出的“此在”具有身体维度,可以称之为“身体的此在”。这个“身体的此在”是具有“共在”结构的此在,即世界是此在的身体的一部分。同时,还要着重论述梅洛-庞蒂的身体现象学。梅洛-庞蒂将“身体”作为一种隐喻,这个隐喻指个体与世界的关系——辩证关系。此外,新现象学家施密茨的身体现象学,依据以穿越性、运动性、空间性为特征的身体,通过身体交流通达世界,实现个体与他人、世界的交流,这种交流是身体性的运动过程。需要注意的是,解释与人相关的问题,只能以现象学意义的身体表现出来的种种现象为依据。
第二,论证马克思先于身体现象学家对现象学意义的身体的理解。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明确区分了身体和躯体,这不仅具有现象学意义,而且对其思想的发展具有深刻影响。如对于资本主义的批判,马克思阐释异化劳动,就是通过躯体与身体的区分来实现的。马克思的身体维度蕴含在其哲学观点中,虽然不像西方身体哲学那样具体和明确,但具有重要价值。马克思为避开预先被设置的“分开的身心”的误区,在阐释了现象学意义上的身体之后,就不再使用身体和躯体概念,而是用生命和生命活动的概念,后来引申出感性活动的理解。除此之外,马克思意在从微观视域转入宏观视域。其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使用了身体和躯体的概念,并进行了区分。首先,这一区分意在指明人的身体的生命力所在,人的身体具有生命力,而且囊括自然的无机身体。马克思的这种区分明确了人与动物的区别:人是身体性的存在,而动物只是肉体、躯体性的存在。其次,马克思提出的“自然是人无机的身体”的现象学意义便是人可以超越自己的躯体通达外部世界,即人在本身的躯体之外,且已经与自然有了密切的互动,而且正因为有了这样的互动,身体的意义才呈现出来,即现象学身体的动态性或运动性。自然是人无机的身体,在此基础上可以证明身体的空间无维性。再次,马克思通过躯体与身体的区分,来区分动物和人,人是具有身体性的存在,人的“身体”与动物“躯体”的差异在于人具有精神属性,而不仅仅具有动物般的肉体。实际上,马克思还在此基础上区分了人的躯体生活和精神生活。最后,马克思通过身体与躯体的区分,意在指明异化劳动遮蔽了人的属性,而只停留在人的动物属性中。在异化劳动中,属人的、现象学意义的、有生命力的、能动的、创造性的、动态运动性的身体沦为动物般的本能的躯体。
第三,阐释马克思的“身体现实性”内涵,人的生命活动就是马克思现象学意义上的身体,也正是这种生命活动承载着现实性,即“身体现实性”。在马克思看来,身体维度(生命活动)就孕育在感性活动之中。因此,很容易看出身体的感性活动其实就是现实真正的体现和确证。首先,阐释现象学意义上的身体承载着现实性。马克思谈到“自然是人无机的身体”的时候,阐释了身体现象学意义的身体,赋予其人之为人的属性,以及身体的生命力特质,并指明了超越动物的身体性魅力,进而为异化劳动的批判奠定了坚实的理论基础。异化就是身体的异化,人的身体性在资本主义的异化劳动中沦为动物的躯体性,丧失了能动的自由本性,以此批判异化劳动、私有制、资本主义的腐朽。之后虽未进一步用身体概念,即身体现象学论证其历史唯物主义思想,但将身体转换为生命活动(lebendigkeit)所隐含的思想值得挖掘。笔者认为马克思不再使用身体概念,可能是为了避开“身心合一”这种预先被设置的“分开的身心”的误区,并尝试以宏观视域论证社会历史。所以,lebendigkeit的概念更为恰当,因为马克思此时对现实的思考已经由费尔巴哈的启示进入了“感性”的阶段。什么是感性?感性是人的感性、对象性,是现实的,是费尔巴哈批判黑格尔的理性的外化的事物,是非抽象的人的感性。之后,马克思又超越了费尔巴哈的感性对象性,借鉴黑格尔的“现实”的辩证历史过程意义,提出“感性活动”思想,这更是对“现实”生动的阐释,因为在“感性活动”中,感性是身体的、现实的,活动也是身体的、现实的,这种从身体出发的集受动性与能动性于一体的对象性活动是人的自我确证。在感性活动中,自然的生成和社会的生成的有机统一就是身体,而且身体在感性活动中生成自身(动态性)。以马克思的视角来看,僵化的、静止的不是感性世界,而是身体的感性活动的自我展开与呈现,在身体的感性活动中,人的活动相互作用与周围世界进行“身体性的交流”。同时,对象显现的方式和被给予的方式也由这个“感性活动的场域”来决定。通过“身体交流”产生的现象,按照人们认识、理解的方式来显现自身。马克思强调自然和他人的原初领悟,认为在身体感性活动中对自然和他人存在明见性和认识的可能性。可以说在人的现实的身体活动中,只有“感性”有这样的领会和证明。人的存在方式就是身体的感性活动,是人的存在与本质的统一。人在自然界现实地、敞开地存在,而人的感性活动存在在开始时就不是给定的、现成性的存在,而是一种自为的、生成性的存在,即这种感性活动与其“对象”的关系是相互生成的。马克思认为人对对象世界的创造活动是身体的“感性的活动”,而不是黑格尔所理解的“绝对精神”的外化活动。自然界与人的生活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原因也在于这种独特的、真实的感性活动。
其次,论证身体的感性活动的内涵使现实承载着社会性和历史性维度。笔者认为马克思凭借感性—对象性开启了现实性。现象学意义上的身体是人的生命活动,在这种身体的感性活动之中,呈现出现实的社会性、历史性维度。在身体的感性活动中,人能够表明自己是真正的现实,而不是抽象化、形式化、神秘化的存在。身体存在的感性—对象性就是人的存在的现实性。“感性—对象性”必然是在现象学意义的身体中完成的,感性活动只有在现实中展开,才具有“感性”和“对象性”。马克思将从“现实的人”到“现实的个人”的转化与深化,作为自己哲学的出发点,并以此阐明了唯物史观的基本原理。在之前的阐释中,马克思批判了黑格尔对于国家是“理性”的错误理解,并说明了政治国家的异化,把“现实的人”的实现当作对市民社会的哲学批判,把最终目标设为这种方式所指向的结果。社会历史性的意蕴被现实的人的身体承载着,以身体的感性活动去承载存在的人,使马克思的“现实性”回到“现实的个人”的身体本身和感性活动中,现实由此得以展开。也正是因为有了以人的身体为基础的感性活动,其才被赋予了现实的社会历史意义。总之,马克思的现实观颠覆了黑格尔的现实观,具体说来就是马克思扬弃了黑格尔抽象的现实观,并提出了一种新的现实观,即在人的实践活动、感性活动、物质生产活动中的现实观,这就把人在社会历史领域的重要属性连接起来,即不是在人的自然属性中理解现实,而是在更重要的社会性、历史性、辩证性中理解现实。此外,这种新的“现实性”概念不是逻辑学所理解的存在,也不是“理性”或“理念”的存在,而是从根本上对黑格尔所代表的形而上学的超越,形成的是切中现实的实存。在马克思看来,“现实性”具有时间性、社会性、历史性等特点,也就是说要从人的实践意义上去理解这种现实性,既不是在理性中,也不是在感性直观中,而是在人的感性活动中理解现实。唯物史观、历史唯物主义的真正开端就是对“现实”的重新开启。在接下来的工作中,马克思对旧哲学进行了全面批判,扫清了以黑格尔为代表的理论障碍,并在批判中阐明了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原则,说明了哲学变革的成果,即通过实践来拯救社会现实。总之,笔者试图通过挖掘马克思感性活动思想中的身体现象学维度,指明现实是由身体的感性活动构成的,并提出“身体现实性”的观点。社会性和历史性维度也在身体的感性活动中,而且这种感性活动承载着现实内涵,也就是说,“现实性”的展开就是身体感性活动的实践。在马克思的文本中,“现实性”是与一些概念分不开的,如“感性活动”“个人”“身体”“对象性”“人的本质力量”等,又与一些概念是绝对分离的,如“观念”“抽象的思维”等。在这里,“身体现实”与其自身概念相一致,是变动的存在,而不是实证主义的事物、简单的实存。“现实性”“具有内在目的和必然性的事物的活动及其实现意义”,是过去既成事实与未来开放事实的有机统一,是感性存在的人卷入整体性世界的历史运动。将“身体现实性”作为哲学的原则和对象,是以适合现实的本质的方式,是就“现实的现实性”来承认现实是真实的。“身体现实性”概念的现象学思考是对现实的关注和反思,是把“wirklichkeit”置于身体现象学视野中或“回到事情本身”来理解。马克思现实的身体的感性活动思想赋予现象学以现实的存在论和历史学维度,动态的富有生命意义的非抽象的“身体现实性”符合现象学意义。马克思的“身体现实性”在人的感性活动中展开,现实的人的身体、现实的感性世界是人现实身体“活动”的结果,由身体的感性活动构成的现实体现了现象学精神,即通过身体的感性活动的还原和直观回到现象存在本身。现实的身体的感性活动解答了现象学“认识如何超越自身,切中存在”的问题。马克思所称的“现实的人”回归现实世界,即“回到现实本身”。
马克思的“身体现实性”思想具有超越性。首先,马克思阐释了现象学意义的身体,即与躯体有所区别的身体,是动态的、意蕴丰厚的生命体。这种身体具有社会历史性特征,马克思进而通过“生命活动”概念使之逐渐社会化,并将感活动作为其思想的深入和升华。其次,论证了“身体”的现实性意义。通过身体明确了感性活动本身的现实性,因为感性的就是现实的,活动的就是现实的,所以身体作为感性活动就是现实的。将马克思主义的哲学思想与我国的具体国情联系起来,任何改革都是对现存制度的重建,必须在现实维度进行改革,提出切中现实的理论,真正使哲学研究落地生根,实现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中国化。
总之,现象学意义的身体是感性活动的基础,而现实蕴含于感性活动之中,并在持续的感性活动中被确立,运用科学的方法(从抽象到具体)在身体的感性活动中把握(升华)现实(切中社会现实),就能提炼出切中现实的理论,指导并再次激活感性活动。所以,只有将身体与现实密切地连接起来,才能延伸到历史唯物主义的视域。要将身体与现实相结合,在二者之间搭建起一座木桥,从而深入了解马克思哲学革命的根本,即“身体现实”的重新开启,并使其成为历史唯物主义的一个新的开端。此外,还可由此通向当下的现实生活,也就是在历史性、社会性和身体的实践中把握现实,这对于我国的社会主义改革意义深远。马克思的“身体现实性”思想具有超越性,体现为现象学意义上的身体概念,有着社会化、历史化的特点,并蕴含在对感性活动的现实性理解中。应该切实地将马克思主义的哲学思想与我国的现实联系起来,任何改革都是对现存制度的理性重建,准确把握现实对经济体制改革、政治体制改革有着深远的意义。必须在现实维度中进行改革,在具体实践中把握现实的历史性、社会性,提出切中现实的理论,真正使哲学研究落地生根,实现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中国化。在现象学视域下,身体是现实的人的体现和确证。若想更真切地体会马克思感性活动思想的意蕴,就只能从现实的个人的身体性出发。这里有两层内涵:第一,马克思有着对现象学意义的身体的理解;第二,现象学意义的身体可以与马克思的现实性理解结合起来。因此,我们一方面需要对马克思的现象学意义的身体进行研究,创立一种与现实衔接的身体哲学;另一方面需要充分地理解现实的内涵,在感性活动中把握现实,提出切中现实的理论,指导并再次激活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