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甘肃文县支教回来已经将近三年的时间了。到现在，知道我曾经有过支教经历的人，聊起来时总还是会问一问那时的经历如何、有什么收获。我逐渐意识到了这段经历的确弥足珍贵。一是以后再难有这样的机会参加这样组织成熟的支教活动；二是随着时间的不断推移，支教那段日子留下的感受也在不断被锻造，历久弥新。所以，两年之后回顾文县之行，有了更多东西让我去思考。

我不是一个擅长抒情的人。回忆起两年前与孩子们日日相处的时光，自是有很多感动；翻看当时每天晚上写的小日记，不禁莞尔。但现在想再详细说一说那些触动人心的细节，竟是笔拙到写不出当时的感觉，只好遗憾地留作内心深处的珍贵记忆吧。这里就说一下两周的支教活动带给我的思考，其中有启发，也有困惑。

在前往甘肃之前，和朋友聊过一次。他说：“你才去半个月的时间，能给学生讲多少知识呢？他们又能记住多久呢？”到了文县，前去支教的志愿者被分为两组；一组去重点班进行不同科目的辅导；另一组去平行班，根据和校领导沟通的结果，不专门辅导科目知识，而是与学生们“聊天”。我恰好被分在平行班；临时受命，之前准备的物理教案也用不上了，和另外一个师姐策划了一天，想出了一套授课方案，包括素质拓展、讲座、影音课等等，争取十几天下来能不重样。紧急准备之后，终于开始站上讲台了。从第一节课开始，学生们就对我们这些新老师具有特别高的新奇感和热情。无论课上还是课下，每个老师身边都围着一大群学生。但这些学生又有一个一致的特点——内向。

两个小时的课程，有的时候是做素质拓展游戏，有的时候用幻灯片做讲座，有的时候干脆就是聊天交谈。因为孩子们正是活泼的年龄，所以课堂气氛总还是热闹的。只是一旦进行到要介绍一下自己或者说一说自己的故事环节，哪怕是同学之间互动一下这样的环节，学生们就会一下子变得很害羞、内敛，只腼腆地笑着，并不敢多跨出一步，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去重点班那边看过，相比之下课堂很安静，一个老师分别负责几个学生，除了问题解答外，额外的交流可能更少。因为县城很小，学生们都住在学校附近。结束了下午的授课之后，学生们便三五成群地来到志愿者们居住的小院子，有的继续问题，有的则是前来谈天。渐渐地，我发现孩子们有了变化。一开始无论男生还是女生，有的只是静静地站在旁边，像是有话想说却又不知怎么开口，只是听我在说话。慢慢地，有孩子开始主动发起话题，问我大学上课的时候什么样子，或是给我讲他们家今年都种了什么作物。有一天，一个女生放学后在操场上等我，和我说她觉得她和妈妈现在很难相处，这让她很沮丧。虽然按规定我们不能随便给孩子们进行非专业的心理辅导，但我依据自己的经历和故事，就像朋友坐在一起和她聊了很久。有的时候我们知道，像这些问题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解决的。而让我们兴奋的，是孩子们终于开始主动和我们沟通、交流。我们都从那个年龄经过，过后再回想，发现当时纠结的种种问题其实并不复杂，很多事情只要勇敢跨出一步，与家长、师友说一说就解决了。而这里的孩子们，缺少的恰好是这样一步。哪怕是教授重点班的志愿者们也发现，几周下来，孩子们掌握最好的不是那些志愿者老师上课总结出的要点，而是晚上在小院子里他们自己拿着习题册来问的各种问题。

又想起朋友问到的那个问题。半个月的时间，我们的确不能给予太多；已经告别高中知识很久的我们，授课水平也未必有学校那些经验丰富的正规教师成熟。作为短期支教的志愿者，我们最大的优势，是学生对我们的新奇感和亲近感。固定模式下的学生，习惯了接受知识、价值观的传输，而缺少对自己的梳理。志愿者们并不需要苛求自己再给孩子们多传输一些，而是应该利用自己的优势，启发学生们需求与探索的能力。给予，反倒不如引导孩子们向我们“给予”。几周的授课自然很难长久地留存在他们的记忆里，但这种能力能让他们在未来的人生阶段都有所受益。

给予还是被给予

说到这里，又想到一点题外话。如果我们的确启发了学生们去思考自己的人生追求，那我们支教老师的任务或者说限度是什么？听过很多同行者告诉学生要“走出去”“上好大学”，早早就为学生们制定好了奋斗方向。这个年龄的学生，很容易接受外来的引导。但这样的引导，反倒可能让学生缺失了人生最重要的一步，就是为自己做选择。人生的目标是多元化的；社会对于“优秀”的标准是一致的，但盲目地循着这个方向前进，即使最后达到目标，也许还是迷茫的。所以，如果我是一名老师，我希望学生在“奋斗”之前，永远不要缺失“思考”这一步。个人而言，我并不一定佩服功成名就的人，而是那些一旦选择了就坚持到底的人，哪怕这个目标是一辈子种田，都是伟大的，因为这种决定是成熟的。我记得当时每节课都会说，“希望你们能做聪明的人”。这个聪明，并不是希望学生得多高的分数，考多著名的大学；而是学会从现在开始自我审视。很多学生告诉我，不想学习的原因是因为不知道为什么学习。而聪明的人，恰恰是能够将未来的生活状态和现在需要做的准备联系在一起，并且沿着选定的路坚持走下去那些人。对我来说，只要能让学生们开始想，哪怕是开始迷惑，都已经足够了。至于选择什么样的人生，不是任何人能用既有的价值观去替他们规定的，必须由他们自己做出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