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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中邦交正常化45周年回顾与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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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年前,周恩来总理在实现中日邦交正常化过程中曾指出,我们不应该思考过去,而应该放眼未来。正是在这种思路的基础上,日中两国实现了邦交正常化。

当年,时任日本首相田中角荣、外相大平正芳和官房长官二阶堂进来到中国,在与中方谈判的时候,最担心的就是,对于过去侵华的历史问题,还有与之相关的赔偿问题,中国会提出怎样的要求,怎样进行谈判,待会儿我也会讲到细节。用一句话概括,“我们与其重视过去,不如更重视未来”,这也是周总理留给我们的政治遗产吧。

现在的状况是怎样的呢?当时两国领导人的主张得到了两国国民很大的支持,但是对于今天的情况,他们可能想不到,我本人也没有想到。我今天要告诉大家的是,在中日邦交正常化之前,两国的老一辈领导人做了哪些工作,最终实现了邦交正常化,我可以举一些具体的事例。其中,我们应该汲取怎样的教训,对于今后应该有怎样的启示与思考,这是我今天要讲的主题。

先谈谈与我个人有关的一些私事吧。新中国成立之后,我于1956年第一次访问中国,来到北京。同年10月,日中双方共同举办了战后第一个日本产品展览会。当时我是钢铁企业方面的一个报社记者。有一天,八幡钢铁厂的常务稻山嘉宽先生突然找到我,说要在北京举办一个日本产品展览会,让我去采访。作为随行的记者,希望我在展览会结束后去一趟唐山,确认一下开滦煤矿是否还在运营。我说我去没关系吗?他说你就去采访一下,看一看唐山的开滦煤矿。我问为什么非得去开滦煤矿呢?他没有给我做详细解释。稻山嘉宽先生只是说,日本钢铁业的发展与中国开滦煤矿有非常大的关系,没有开滦煤矿就没有日本钢铁业的今天,所以他想了解一下当时开滦煤矿的情况。根据他的指示我来参加展览会,会场就是今天的北京展览馆。

有一天,我看到会场的一角聚集了很多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觉得很奇怪,想上前看一看,但是因为人太多没有看清楚。最后想尽办法挤进了人群最前面一排,看到那里有一个中国的老太太。原来,在北京展览馆会场前面有个很大的广场,广场上有个旗杆,上面挂着日本的国旗,这是战后第一次在中国挂起日本的国旗。那个老太太紧紧抱着旗杆,说要把这个日本国旗给降下来。虽然我的中文也不太好,但是她说的话我听明白了。她说:“我儿子是在这个旗子下被杀害的,现在是新中国了,为什么要把日本的国旗挂起来,我强烈抗议。”现场来了两三名公安民警想尽办法劝说老太太,但是老太太根本就听不进去,现场已是人山人海,人越聚越多。这些人虽然不说话,但都是支持、同情老太太的。我切身感受到了这一点。当时我确实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一样,因为在日常工作之中,一直在用“日中友好”这样的词,但是真正涉及被害者的情况,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虽然过去了60多年,我一直参加友好交流活动,但是我一天也没有忘记当时老太太要求降下日本国旗的情景。所以,加害者和被害者的关系,就是这个老太太的举动告诉我的,现在我仍然非常感谢她。

接下来到了1957年。当时的日中关系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关系呢?如果用一句话概括,就是日本敌视中国。朝鲜战争结束之后,日本和中国之间的任何往来都被封锁了。所以,日本政府不会给个人颁发护照。普通人即便领取了护照,如果要去中国的话,护照还是会被扣下来。所以在此背景下,1952年,第一次贸易协定谈判的时候,有3名日本的国会议员访问了中国,那个时候签署的协议,叫作《第一次日中贸易协定》,后来它一直延续了下来。当时双方的贸易额是3000万英镑,并不是很大。但是和中国的经济交往已经开始,很多人一起想了各种各样的办法,去推动和中国的经济交往。有一个对虾的例子可以给大家介绍一下。

当时,在和中国开展贸易方面,有对共产主义国家出口管制委员会、对中国出口管制委员会等机构,制定了很多控制日本和中国进行贸易往来的规定和限制,但是我们还是想了很多办法,去突破这些限制。举一个例子,有一种虾在中国叫“对虾”,日本叫“大正虾”。当时我们想进口中国的对虾,日方有4家规模较大的水产公司,以它们为主,前后一共有11家水产公司联合成立了“中国产虾进口协议会”,到中国多次洽谈进口事宜,基本可以签约了,但是美国突然横插一脚。因为美国也从日本大量进口对虾,美国说中国产和日本产的虾我们无法区分开,也确实区分不开,因为日本和中国的渔民都是从渤海湾附近捕捞的对虾,基本上没有什么区别。当时日本对美国的出口量非常大,因此,美国说如果你们要从中国进口对虾的话,我们就不从日本进口对虾了。这样一来,当时的日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就只好回复美国说,那就不从中国进口对虾了。我们为进口中国产对虾一事无果而终感到无可奈何,准备将这件事情告一段落,就在天妇罗(炸虾)的店里举办了一个“遗憾之会”。在这个会上,有一个人注意到,厨师在炸虾时,把虾尾的部分切掉了再放油里炸,问他为什么这么做?厨师说,因为对虾的尾部有积水,如果不把水去干净直接放到油里炸,油会溅出来,有可能会伤及客人,这样是不好的。这样一来,大家眼前一亮,那很好办啊,于是有人就出了一个新的主意:我们可以参考这个厨师的做法,把从中国进口的对虾的尾巴剪掉,这样就可以区分日本产和中国产的对虾了。我们这个“遗憾之会”,原本要宣布结束了,没想到重新燃起了希望。于是,我们开始分头行动,我们配备一艘冷冻船到中国海域,在冷冻船上当场剪掉对虾的尾巴。我记得是日本的大洋渔业公司派了大型的冷冻船前往渤海湾,当然这是靠近中国内海的,船上应该有几十个人,这些人的工作就是专门在船上剪掉对虾的尾巴。后来大家就都知道了,剪掉尾巴的就是中国产的对虾。通过这样的办法,我们从中国进口对虾这件事情终于成功了。

大家都知道刷子,就是刷衣服的小刷子。制作小刷子最好的材料是什么?是中国重庆产的黑猪毛。日本当时生产了很多的刷子,但是美国连日本从中国进口这样的黑猪毛都要干涉。

所以,就是在那么一个简单的状况下,细水长流的,我们一直持续地推进日中之间的贸易往来。

我再介绍一个日中交流当中一个很重要的插曲。我第一次来中国的时候,稻山先生让我到开滦煤矿看看。稻山先生说因为我们从开滦进口煤炭发展我们的钢铁业,所以要感谢中国向我们出口煤炭。新中国对钢铁方面的需求,应该由我们日本钢铁业的人士来提供,他一直有这样一个想法。因此,1958年2月他率钢铁代表团来到中国,和中国进行谈判,当时签订了一个1958~1962年的为期五年的计划,中国所需要的钢材由日本方面出口给中国,而日本从中国进口铁矿石、煤炭等其他矿物,总额是1亿英镑左右,当时在那种情况下能签这么大金额的贸易,周恩来总理、廖承志先生都出面接见,并给予了很高评价。当然对于很多人来讲这是非常好的消息,而且这也使人们看到了未来日中关系的光明前景。双方能够签订这样的协议,跟稻山先生认为钢铁是国家建设中最重要的因素的理念有很大关系,之后他还当上了经团联的会长。后来我到曹妃甸的经济特区参观以后,还去过开滦煤矿,参观了那里的资料馆。据1930~1940年的记录统计,开滦煤矿的煤炭生产总量的98%都出口到日本。1940年至日本战败前的五年间,日本完全接收了开滦煤矿并自主进行经营。其实,那个时期就是日本剥削、掠夺中国的资源来发展日本本国的钢铁业。他当时虽然没有使用“掠夺”这个字眼儿,但稻山先生也没说,我们从中国掠夺过来的资源要还给中国。这件事情的经过大家可以查阅了解一下。

1958年5月在长崎发生了侮辱中国国旗的事件。在长崎滨屋百货公司,举办中国产品展览会的时候,有一名右翼青年突然闯入会场,把当时在会场内悬挂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旗扯了下来,而且还用脚踩踏国旗。警察赶到后,逮捕了这名右翼青年。但是,警察认为这只是一个性质较轻的犯罪,只处罚他500日元了事。当时日本国内有很多人觉得这样做非常不合适,处理问题不妥,该问题最终成为国会讨论的议题。当时的内阁是岸信介担任首相,当时岸信介是怎么回答的呢?他说我们跟中国没有邦交,所以那名青年踩踏的不是国旗而是“包袱皮”。日方使用了“包袱皮”这个词,激怒了中国。陈毅副总理听闻此事后非常生气,随即中止了中国和日本的交往且一直持续到1961年的秋天。

我在前面介绍了很多经济交流方面的事情。接下来,我来介绍一下政治方面的动态。前面我也提到过,有3名日本国会议员到访中国,1952年,两国签署了《第一次日中贸易协定》,其名义上是民间贸易协定,但其实是一种政治上的协定。这个协定每年签署一次,由当时自民党的政治家来华进行谈判。古井喜实就参加了1969年的MT(备忘录)贸易谈判。虽然谈判的名称由LT改成MT,但其实还是一种政治性的谈判。因此,中方提出三个问题:第一个是《日美安保条约》问题;第二个是中方关注的台湾问题;第三个是针对过去的历史认识问题。

在这次谈判中,毫无例外地涉及了台湾问题。但日美安保问题和历史认识问题成为新的谈判主题。中方认为,当时美国空袭越南,日本在冲绳为其提供后方支援,而且有可能会波及中国。因此,中方提出了一系列严肃的观点,例如,在历史认识问题上,加害者不可能理解被害者的心境,尤其是历史认识问题是在过去持续不断的谈判中才被提出来的问题。石井则辩称,日方参与对越南的空袭,很可能是因为美国而不得不插手的,并且不可能波及中国。中方对此并未理会。而值得重视的是,历史认识问题在中日恢复邦交谈判时被正式提出来。

可以说,古井先生在这个谈判当中,如坐针毡,觉得谈不下去,要回国了。但如果自己就这样回去,那么唯一联系日本和中国的线就断了,这个责任怎么承担啊。所以自己忍耐就可以了,不能让这条线断了,必须要持续下去。要不然回国后,自民党内部右翼的议员又会来批判他。我也在现场经历了这些。他回到日本以后在《朝日新闻》开了一个专栏,具体标题我忘了,内容大概如下:中国有一句话叫“愚公移山”,希望日本也能有这样的神人,把日中之间存在的两座大山给搬走,一个是历史认识问题,还有一个是日美安保问题。我看了这个报道之后,觉得古井先生确实是吃了很多的苦头,但是我们现在回想起来应该庆幸当时有这样的政治家存在。

时间过去不少了,再谈最后一个话题,即1972年邦交正常化时两国的谈判。刚才也说到了,日方比较担心的一个是历史认识问题,另一个是赔偿问题。在田中首相之前,已经有很多人来过中国,跟中国交换过意见,他们指出在复交谈判之中,中方可能不会特别提这个话题。虽然已经打过预防针了,但田中首相、大平外相还是非常担心。但是在此之前周总理说了一番话:过去的战争责任问题,日本的战争领导人当然是要负责,但是普通的日本国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受害者。在此之前,这个意思已经通过各种渠道传递给日方了。所以,日本的高层在来中国之前心里是有一些底的,估计在这方面不会被穷追不放,但终究还是有些不放心。我本人也见过几次周总理,听到过他的谈话,“如果能建立加害者不忘过去的战争责任,受害者尽量忘记过去这样一种关系,那么中日关系的未来会是光明的”。其实这些话事先已经传递给日本的高层了。在赔偿方面,过去中国经历了列强的侵略,比如甲午战争,中国向日本赔偿了2亿两白银。在此之后是八国联军入侵,中国又赔偿了巨款。对于这些赔款,日本用它在英国定制军舰,美国用战争赔款的一部分在中国建了医院,英国建了图书馆。但不管怎么说,在那个时期,中国人为了支付赔偿金,缴纳高额的税费,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过着非常困苦的生活。所以大家都担心,中国会不会提起赔偿问题。但是周总理说,我们如果要赔偿的话,日本的普通国民就要被征收重税,他们会受苦受难。所以,我们不愿意让日本的国民受这遍苦。

周总理在欢迎代表团来访的晚宴上,就两国邦交正常化问题指出:我们要在和平共处五项原则的基础上,提供机会让两国的国民能够经常往来,让两国的经济、文化交流越来越活跃。现在我的记忆已经不是很准确了,但他确实应该说过这番话。可以说周总理没有就过去的战争责任进行过多的追究,也没有要求日本进行赔偿。我一开始就跟大家说了,周总理更重视未来而不是过去。未来比过去更重要,可以说周总理把希望寄托在未来。在当今这个时代如何思考日中关系,周总理的这番话具有重要启示。

我最后做一个总结,过去的前辈们做了很多事情,我们从中能够学到什么呢?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第一,如果有可能的话,最好是我们共同编写近代史教科书。最近也有一些动向,比如说在历史研究方面,专家在进行交流之后,就很多问题已经达成了共识,或者接近达成共识,双方一致的地方越来越多。当然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第二,刚才刘德有先生也提到了,如果现在的日中关系是一辆车的话,两个轮子中有一个轮子没有发挥作用,那就是民间的轮子,如何让民间的轮子再次发挥作用,回到原位上,有各种各样的方法,但是因为时间关系我不详细说了。

第三,青少年交流。青少年交流不应该仅仅让他们到彼此国家看一看就完了,而应该建立一种长期交流的机制,作为两国年轻人之间的纽带,使他们能够进行长期交流。在此之前,很多时候都是去参观,做一个报告就结束了,是一次性的。我们应该结交更多的朋友,现在是通信发达的时代,很容易进行联系,能够真正地结为朋友。

还有一点,我不知道能不能做到。过去,日中间各种交流中出现问题的时候,咱们有些进行协商的平台,比如我们现在有很多事需要跟中方商量,但是不知道找谁商量,我希望能够了解到。从我的经验出发,过去当然是大人物了,比如说我可以经常给廖承志先生打电话,说我希望能够见到你。见到他之后我就会说现在存在的问题应该怎么做呢,我们想这么做可以不可以。以前有这样协商交流的平台,但是现在我不知有事情该找谁。日中双方需要进一步努力,建立这样的平台。主持人该不高兴了,我不多说了,但是不管怎么说,可能在座的里面我年纪最大了,已经余生不久了,没有几天了,希望能够在剩余的人生当中,为两国关系的改善做出努力。

谢谢!

(王晓峰编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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