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3年7月24日

地点：上海交通大学闵行校区陈瑞球楼100号

主讲人：赵启正

主持人：赵启正先生被外国媒体誉为中国政府的公关总理，中国的形象大使。下面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赵启正先生为我们演讲。

赵启正：大家好，刚才听了几位组织者和同学的发言，我也很有感触，我看了一下讲师的名单，有40多位，都是当代媒体界的领军人物，很羡慕大家在两周内能听40多场演说。我在1998年后转到新闻外交领域，在多种场合和新闻专业以及其他专业的专家进行交流，但是像上海交通大学安排的这样的交流机会是很少的，我很羡慕大家，下次如果办班我也来听几场。刚才有位老师说了，我们国家有近500万研究生，研究生是后大学生。大学生和研究生的区别在哪里？大学生还是跟着老师亦步亦趋，开始有自己的创造性思维应该是从硕士生开始。我们的头脑是一个很大的硬盘，可以存很多东西，我们还有计算器，有很多软件在里面跑来跑去，如果我们的内存不够，就不能够有什么创新，这40多场演讲，就给我们硬盘里增加了很多内容，后面就看大家怎么运用了。我们的头脑如果都是跑马场，跑的都是大学者、名人的学术成果，而最后我们忘了产生自己的思想，跑自己的那匹马，那你只是一个存储器，不会创造。所以我给大家一点忠告，就是在领会这些“营养”后，要给自己留一点再创造的空间。

10年前，中央的一个最大的媒体让我去讲话，我说新闻学似乎并不存在。比如不是物理专业毕业的，他在物理研究所寸步难行，但很多没有学过新闻的人也能做记者，所以，我说新闻学没有太专门的学位。说了之后，在座的各位资深记者和学者的脸色都变了。对我有点不解。我接着说，世界上没有总统学，可做总统很难，接着大家释然。也就是说做一个高级资深的记者很难，除了你新闻学的基本知识，应该有另外领域的某种学科专长。我在中国人民大学就说过，大家认为读新闻专业很轻松，我认为从事新闻专业很累，因为除了新闻专业的全部课程以外，你还应该至少成为半个经济学家，或者半个国际问题专家，或者半个文化人，你是1.5倍于别人的学习量才能够成功。这是我对人民大学的学生经常讲的话，在这里也转述给诸位，很感谢上海交大给了我们这样好的一个环境，不是人人都有机会参加大讲堂的，听了这么多场报告，把它记住那是最起码的。但从当中找到别人演说的不足，得出新的结论，就是你的创造。牛顿曾说他的一些成果完全是伽利略等人的科研成果，他把它联合贯通了，才解出来了。所以他说自己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做了新的发明创造，我希望你们在上海交大的“肩膀”上能做得更好。

今天给大家演讲的题目是“文化走出去和文化自信”。我先给大家说说文化走出去的最基本问题：文化是什么，怎么走出去，为什么走出去。这里有一个很重要的口号叫文化的大振兴、大发展。文化是什么，有太多的定义，它基本的定义就是指人类的价值观，人类积累的全部知识，人类的思维方式，乃至生活习惯。特别要指出的是语言本身既是文化又是文化的载体。不同国家最大的差异，不是相貌的差异，是语言的差异，语言的语法不同，会影响你的思路。不同语言的词汇的分布是不一样的，比如说沙漠国家关于砂砾的名词，最多的有100个。爱斯基摩人关于雪花的描述，有50种，翻译成汉语有大雪花、小雪花、白色的雪花、银色的雪花。说明不同的语言是不同的民族在思想上的不同点，思维的方向和路线也有不同，文化是人的属性，是和人黏在一起的，并不是脱离人存在的。所以说，文化的大繁荣、大振兴指什么，我觉得它是指文化产品（电影、动漫、小说），在大家的努力下，在政府的支持下大振兴、大繁荣，但文化本身不可能大振兴、大繁荣，因为人类的进化是缓慢的，是逐步演进的，所以人类的文化也是逐步演进的。我先把文化的内涵说一下，文化是指人的信仰、价值观、思维方式、生活习惯，特别是，语言和文字是文化的载体，并且是文化的本身。这是我的导语。

现在我们提出走出去是两种方式，一种叫中国企业走出去，另一种叫中国文化走出去，都提得非常响亮，这在十八大报告中是两个章节分别叙述的。那么中国企业走出去和中华文化走出去，走得出去，走不出去，走的现状如何，我们有没有信心，为什么我们缺少信心或为什么我们很有信心，应该问自己，然后再说我们应该克服什么障碍才能成功。这两种走出去是分别提出的，今天我想把它结合在一起，就是说这两种走出去是密切相关的。企业走出去实际是企业家走出去，人走出去了，他就要和外国人交流，他就会表现他的文化基础，表现他的价值观，他的交易方式，实际上我们的文化也就在外国人面前展示了。尽管企业家他并没有带着书出去，没带着电脑出去，没带着唱片出去，但是，这种文化已经出去了。那么企业走出去的理由是什么？有两种理由，一种是国家的理由，另一种是企业的理由。国家的理由就是我们经济发展到今天如果要进一步发展的话，我们需要提升我们的经济结构，需要更多地占领国际商业渠道，需要改善我们的贸易方法，特别是我们有数量过大的外汇储备，这样放着，外币在贬值，储备就在贬值，存在外资银行就很难取回来。如果这个钱不用就等于是死钱，所以我们买了外债，买了欧债，买了美债。然而我们更希望中国企业走出去来保证钱再生钱。同时，我们要改善我们的经济结构，我们要提升产业的科技水平，我们到外国去兼并外国的高科技企业或者跟他们合作，是一个比较好的方法。所以，这里既有政治的、经济的，也有文化的原因。企业家感到中国土地贵了，我到外国去开厂，免得出口上税，我和外国企业合并可以把他的专利拿到手，可以把他的管理拿进来，也可以用他的品牌。但是我们的企业走出去，遇到很多困难。吸收外资我们有相当多的经验，外资企业来了，我们领导接见，讲解优惠条件，开工以后有产品时就两年免税，三年半税。所以我们有吸收外资的经验，也就是说我们吸收外资在世界上也是名列前茅的，但走出去才发现原来外国人对我们不像我们对外国人那么热情，人家给我们的优惠并不像他们所说的那样，他们在政治上很警觉，怕我们进入他们的核心产业，外国的工人怀疑我们会不会在工资上、在福利待遇上对他们刻薄；外国的环保机构说中国会不会破坏环境；他们的政治人物就更不用说了，怕我们会威胁他们的政治，会掌握他们的经济命脉。你们来搞通信，来搞互联网，我们的机密不全让你们偷听了吗？以前我就不懂他们为什么这么警惕，现在出了斯诺登事件就懂了，原来美国人表面那么说的，背后却是那么做的，他自然警惕我们的通信产业，使我们恍然大悟。到发展中国家，到东南亚国家这是一条出路，因为它的工资、土地特别便宜，但是在那儿我们以前受欢迎，现在也出现了问题。比如缅甸，大家看过历史就知道滇缅公路和驼峰计划，那里有个很大的城市叫曼德罗。曼德罗里有个很有名的民间歌手唱了一首歌叫《曼德罗之死》，说：我们东北的邻居来了，他们建了工厂，他们开了矿，他们很勤奋，但赚的钱并没有给我们，我们曼德罗快死了。这是以他们的文化来对抗我们的文化。我们的作风就是文化，我们在那里做生意没有照顾人家，人家就讨厌你了，这种话并不只是缅甸人说的。美国参议院的外事委员会主任，跟我们政协的外事委员会是对应的，主席卢格尔是资深议员，他写了一个报告，说中国的公共外交突然崛起，说中国进步了，孔子学院到处有了，其中说虽然中国公关外交发展，但是他们的企业家并不懂外交公关。中海油收购美国的尤尼克石油公司，尤尼克公司说这个价钱我们卖了，这个价钱我们接受。最后谁不接受呢，是议会、工会、环保组织不接受，媒体不接受，但中国企业家不会和他们对话，不会做公共外交。希望大家记住公共外交这个词，国外一般是在新闻学院里设立公共外交研究中心，它涉及的内容有国际政治、国际经济，和外国人交往，如果只会讲外语，就不行，会遇到文化的障碍。比如说，在欧洲如果中国企业家说有订单了，咱们加班好不好？外国人说不能加班，工资加倍也不加班，我们欧洲人也要休息，我们第一位的是享受，第二位的是工作，工作就是为了享受。所以看着订单做不了，这是什么差异，当然是文化差异。而中国人勤俭持家、勤俭致富，我们的农民工可以几个月不休息，日日夜夜干活，只要你给工资。

刚才说了，有两种走出去，企业走出去和文化走出去。开头我说了，文化从两个层次去理解，第一种层次的文化是基本的核心的文化，就是人的核心的价值观，人的信仰、生活方式、思维方式，这是通过人的言行表示的，而不是通过图书，电影来表示的。企业家出去了，他没带图书、电影，什么都没带，所以文化叫做如影随形，因为走到哪儿，人本身就是文化。到那里你是尊重别人还是傲慢待人？一看到发达国家就想到我们的GDP，人均第100名，就自卑了；一看到欠发达国家呢，脑袋向上45度，觉得我很了不起。这就是文化，文化如影随形随着企业家，随着你们诸位就同时出去了。

另外一种层次的文化就是我们说的文化大发展、大繁荣，是指文化的产品，我们中国叫文化产业，也叫创意产业，也叫文化创意产业，这个定义也不十分清晰，在英国明确叫创意产业，在欧洲叫内容产业，在美国叫版权产业，在中国叫文化产业，文化创意产业，等等。这在政策的支持下有可能大发展，这是第二种文化。所以说文化是两个层次。

那么中国文化为什么要走出去，一个国家在世界上要想有地位，被人尊敬，做一个自立的有光彩的国家，你的文化就要被人尊敬。你说你有多少GDP，又没有分给人家，人家说不定还嫉妒你。你说我有多少军力，他也害怕；但是你有多少好的文化，他不会计较，觉得如果你的文化很可爱，我就喜欢你的文化，由于喜欢你的文化，而喜欢你的民族、你的国家。文化的定义有很多，其中一个非常简单的定义是英国诗人艾略特说过的，文化是一个民族的全部信仰。他说就是做梦也是他本民族的梦，比如说如果你不是天主教徒，你就不会做一个向神父忏悔的梦。我考试时偷偷看人家一眼，你会去忏悔吗？你做不出这个梦来，你可能会给你妈妈忏悔，说：妈妈，我今天真不对，偷看人家的试卷了，但你不会做一个在天主教的环境下忏悔的梦。所以文化是一个民族的全部信仰。我们看看历史上有几大强权，罗马政府除了经济力量、军事力量之外，罗马的文化、意大利的文化那也是很有征服力的，很多著名的文艺复兴领袖，是出自文化。英国，是代表欧洲文化的，所以把英语推广到了全世界，英国由于推广英语而产生的效益，占GDP的1%，这是一个多么大的文化收入。美国当然是强权国家了，他也靠文化，美国文化说得很清楚是大众文化，是通俗文化，是时尚文化。有一本书很有名，叫《主流》，也叫《文化战争》，是法国人写的，说文化的征服力在眼前，而不是经典文化，经典文化很慢，如果现在用希腊文化，古希腊的柏拉图、苏格拉底去征服人已经很难了。美国人用的是什么？他用好莱坞，用流行歌曲，用他们的爵士乐来征服世界。撒切尔夫人不久前去世了，有的中国网民还很留恋她，其实大家不知道撒切尔夫人对中国是比较敌视的，她的回忆录里对中国讲了很多，她说冷战带来最大的收获是归中国和美国，因为他们失去了一个强大的敌人。但我们仍有忧虑，因为中国仍旧是共产党国家，我们必须警惕不要让中国成为亚洲领袖，我们要支持日本和印度，中国不可能成为超级大国，因为他们从来不能说出一种在世界上有影响力的思想。可见她的刻薄，但是说我们从来没有在世界上输出有传播性的思想，这话未必对，因为我们在亚洲、在汉文化圈还是很有影响的。我前两天刚从韩国回来，一些大学、一些场所，虽然他们现在不用汉语，但是有学问的人总要说几句汉语，墙上总要有汉语的条幅。韩国人说，我们韩国的文化就是你们汉族的文化的转变。日本更是了，日本很多大学的命名都是从孔子、孟子的话里取得，所以不能说我们从来没有输出过思想，只不过近代是没有，对美国、对欧洲、对拉丁美洲输出的不是很多。所以撒切尔夫人这句话对我们是有一些启示的。一个伟大的国家必须对世界作出贡献，中国现在经济发展了，对世界是不是贡献，当然是，我们推动了一些国家的经济，比如韩国说请中国经济无论如何一定要把持住，不然你们下滑我们就会跟着下滑，你们是第一贸易国，我们就靠你们了，就这么直说。我们中国是世界出口第一，进出口总额经国际组织统计2013年年初也已经世界第一了，我们自己统计是第二，但也差不多，所以中国经济如果出问题对他们影响很大。但是对文化他们不着急，因为中国文化现在对他们影响不大。文化是丰富多彩的，不是数学方程式只有一个解。只说美国文化好，欧洲文化好，中国文化不行，不是这样的。中国占世界人口21%，可惜文化没法统计，按说我们对世界文化宝库的贡献也应该是21%，但外国图书馆藏的中国图书有几本？外国电视台播中国节目有几个小时？看外国放中国电影一年有几部？那就没法说了，实在太少了，所以文化是一定要发展的。我们喜欢说我们的国学，我们的孔夫子、老子说了什么，这固然很光荣，但我们不能老分享祖先的光荣，我们消费祖先的光荣，而我们的创意在哪儿呢？所以文化绝不是化石，绝不是文物，文物越古越值钱，但文化是不行的，一定要创新，要有新的文化。所以，一个国家的强大，从长远、从根本上说取决于文化的吸引力，文化的传播是非常重要的，这和学传媒的人大有关系。这是从一个国家的地位、从政治上说的。

从经济上说，文化的出口利益巨大，美国是世界上的文化强国，在最富有的美国的400家公司中，72家是文化企业。美国的文化叫作世界的巨无霸，控制全球电视节目75%的制作和销售。美国电影的产量只有全球电影产量的7%，但是2008年他们的全球票房是400亿美元，当年印度是20亿美元，2012年中国的票房收入是180亿元人民币，是不到30亿美元，并且30亿美元是在中国的票房收入，其中2/3以上是美国电影，所以中国自己的电影票房只有10亿美元。美国人是这样统计的，我们好莱坞在本国有多少票房收入，在全世界有多少票房收入，那么全世界赚的钱大概是美国赚的钱的3倍，就是说400亿美元的2/3是在国外赚的。我们不这样统计，我们不统计国产电影在外国赚了多少钱，我们统计的是在中国美国电影赚了我们多少钱，我们自己赚了多少钱，结果基本上是2：1。2013年据说要好点，有的电影卖得不错，像《小时代》就挺不错，不过我看不懂，你们肯定可以看懂。这是我们的代沟，我们算是忘年交吧，我算了一下你们平均23岁，鄙人73岁，我们相差50岁。上周我回了趟我的母校中国科技大学，到了火车站，年轻的同学都是你们这样的，说师哥师姐你们好，我说叫师哥师姐年龄是不是太大了，他们说不大，我说非常感谢，一句话我们减少了50年。到底你们是小时代的人，还是老时代的人，还是中时代的人，待会看你们的问题我就能判断了。再说回来，文化走出去，首先是关系国家的声誉、国家的地位、国家的权威性；其次是国家的收入。这并不矛盾，有人说了我这个电影拍得好，就是卖票卖得少，美国人说卖票卖得少的电影绝对没有影响力，这是肯定的，大家不看你的电影，你有什么影响力。那么我们中国的文化产业在世界上到底占多少比重？文化产业各国定义不太一样，中国定义是五大类，还分中类、小类，定义比较宽。英国邀请我们全国政协到他们上院开了一天的论坛，在他们公共议会里半天讨论公共外交，半天讨论创意产业。英国的创意产业主要是建筑，不是指建筑的土木工程，是指建筑的设计，英国人说你们广州的电视塔“小蛮腰”就是一个成功的创意产品。还有一个就是广告，看了广告你不会换电视频道，这个广告就成功了。这是什么，这就是创新，还有时尚。女孩子的包在英国卖得很贵，他们说在中国，折合人民币一万多元一只，中国的文化产业咱们叫文化产品，占全国的GDP的3%，上海在全国最高，占5.5%。在国际上英国占12%，美国占20%。所以中国的文化潜力还是很大的。

在《十字路口的中国》中，美国人说你们再过20年，是霸权的中国，是陈腐的中国，还是混乱的中国，我们看不准，你们回答一下，可以让我们放心。我们回答了：孔子说“以和为贵”，人家说那是孔子，那是公元前500年，今天还有效吗？有效，我们是孔子的后代。那美国人又说了“我们有很多贡献，我们贡献了电脑，贡献了互联网，贡献了facebook，贡献了生物工程。你们呢？”我们说有四大发明。四大发明，那是你们祖先的光荣，你们发明什么了？不知道。因此我们信心是差一点，是我们在跟外国交往中差一点。京剧翻译成Beijing Opera，法国人跟我说“不就是北京人演的图兰朵吗？不就是北京人演的卡门吗？”我说不是，我们是如何化妆，如何走台步。他说没看出来，Opera很明显是歌剧。不但如此，在国内开会的时候，我们竟接到这样的通知：今晚在礼堂演北京歌剧《三岔口》。中国人自己不承认自己的京剧，这是文化自信吗？中国人好不容易有点自己的料理——馒头，挺好的吧，译成steam bread，蒸汽的面包，它还得在蒸汽里冲一冲，这是什么意思？外国人怎么想它也是面包，而想不到你的馒头。英国的媒体曾说某人是一只dragon lady，dragon lady 是想象中的动物，龙是想象中的动物。大家看英文字典，这种想象中的龙是一个恶势力，是能喷火的，没有蛇皮没有蛇尾，等等，所以龙不能翻译成dragon，为这个我发表过文章，说中国的龙怎么翻译？我说不许翻译成恶龙、凶龙，中国的龙，风调雨顺靠龙，龙灯、龙船、皇帝是受命于天，是龙，挺好。但dragon不行。2013年1月我去了趟俄罗斯，他们的机场有非常大的俄国国徽，我就把它拍下来，细看最中间是一个屠dragon的英雄，拿着长矛，底下放一个外国的dragon，这就是英雄。所以我们这种翻译是错误的，一定要改过来，我们能不能把我们的自信找回来？我觉得这是应该的。不久前，有一个很著名的论坛，叫财富论坛，世界500强都会参加，是美国的一个重要的品牌。这次是在成都开，会上就有人提出：你们中国的公共外交力量在哪里？你们的文化在哪里？你们的信仰在哪里？你们的价值观在哪里？你们怎么对外国说明你们有这样的能力？曾有外国媒体这样说的“你们中国多数人不信某一宗教，所以你们没有信仰，你们不想做好事去天堂，因为你们不认为有天堂，你们不怕做坏事，不怕入地狱，因为你们认为没有地狱”。我说不对，没有宗教信仰不等于没有信仰，中国人他一定会受到如孔夫子、释迦牟尼、道教等的影响，所以“儒释道”的思想在我们身上一定会有体现。比如你虽然没读过《论语》，但是你也会受《论语》的影响，因为你们的老师、父母受《论语》的影响。你为什么勤俭持家？因为从小看父母勤俭节约，你为什么孝顺，因为从小老师教要孝顺，这就是中国的孝道。道是什么呢？道就是信仰，所以中国人的信仰没有神，不等于没有信仰，如果说中国人没有信仰，中国人在世界上就立不住。所以不能轻易地落入没有信仰的陷阱，可惜的是，大家没有统一的认识，包括一些文化名人，他们也说中国人没有信仰。我觉得不能这么作践自己，要承认我们5000年的文化。日本最近有这么一件事，一个中国留日的学子研学几十年，他研究治水的大禹在日本为什么受到这么广泛的欢迎？因为日本地震、水灾很多，他们很钦佩大禹的治水，所以很崇拜大禹。在日本全国有70处大禹的庙和大禹的碑，特别有意思的是日本皇宫中有大禹的像，这大禹像是复制自张居正的帝王图谱。这帝王图谱就是古代人的文化，是关于帝王的故事。大禹治水的时候，立志不喝酒，他说喝酒耽误国家大事，那日本皇族呢，日本皇帝也不能酗酒，就把大禹戒酒图挂在皇宫里了。现在日本已经有28代的皇帝跟画像共同生活过，所以可以说中国的文化还是有相当大的影响，而我们为什么自己没有信心呢？我们经过100多年奋斗，甚至连清朝都推翻了，我们会建设不好自己的文化？中国的名声在拉丁美洲和非洲是很正面的，是大于美国的影响。中国逐渐走到世界舞台中心了，世界的大事有中国的参与了，中国受到空前尊重了，所以我们的信心应当树立起来，应当恢复起来。但是文化振兴比经济振兴难，这是我想特别强调的。我们的两个100年是什么意思？指中国共产党建党以后的100年和新中国成立后的100年，我们的目标是第一个100年达到小康，第二个100年达到中等以上的小康生活水平，所以，文化振兴比经济振兴是不是更难？我觉得难。刚才我分析了人的属性，人的进步是很慢的。比如要不要横穿马路，要讲秩序我们提倡几十年了，现在还没有改过来；不随地吐痰提倡几十年了还没有改过来；“某某人到此一游”现在画到国外去了，所以这个进步是很慢很慢的。但是回忆一下欧洲的文艺复兴，欧洲的文艺复兴是14世纪中叶开始，经过15、16两个世纪，到17世纪，多说300年，少说200年，就完成了。为什么会有文艺复兴？是因为11、12世纪动乱过去了，开始研究柏拉图，开始文艺复兴。我们中国100多年的苦难史，已经过去60年了，现在也开始经济复兴了，所以从欧洲的历史看，经济振兴快于文化振兴是理所当然的。我在北京做了一场报告，叫“文化振兴——世纪任务”。说明文化振兴绝不是经过突击运动就可以完成。大家这个年龄正好参加中国的文艺复兴。但是我们有没有障碍？有障碍，就是我们缺少某些要素，缺少创造性。一开始我就说了，大家到上海交大来干什么？是储备知识，更重要的是你看看其他人是怎么想的。我们有没有创造的能力？我们能不能创造自己的思想？我想是完全可能的，但是我们也有懒惰的哲学。有一个流行语叫做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但细想，什么叫“越是民族的”？是越窄小的？越偏僻的？难道越是少数人流行的就越是民族的？它怎么才能够变成是世界的？上海的越剧演得好，演到北京去了。上海驻北京办事处给大家发票，我每次都去，发现非上海人对此兴趣不大，唱三天就没人去了。越剧在中国算是比较大的剧种，在国内都不能普遍流行，还设想它去征服欧美？比如美国有印第安人保护地，说要保护印第安人的文化，但印第安人的文化比较原始，为什么还要保护呢？有政治因素，还有好奇心，为了看看没有文字的时候的原始文化是什么样的。但好奇心能使你看清文化吗？不可能。据说这是鲁迅说的。大家查一查，鲁迅说过吗？鲁迅没说过，鲁迅说过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世界都是民族组成的。他这话一点都不错。但是我们给他补充一下，在本民族是优秀的，流行的，且还要能够让外国人理解的，否则还是不能是世界的。比如说小品，赵本山的小品在大中华你不得不承认是优秀的，虽然有些剧目有些毛病，但在外国是一定行不通的。他们不是没出去过，在华裔圈演过，是以失败告终，特别是其中嘲笑残疾人的情节，受到了广泛的抨击，感到不能容忍。因为嘲笑残疾人也是一种文化，是落后的文化。如果说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我们也不用努力了，等着吧，自然而然就变成世界的了。没有这种事情。西方的交响乐在中国这么流行，多少年来他们费了多少力气，现在外国乐队到中国来，不是他们走出来，是我们去请。

国家形象到底是媒体塑造的还是我们国家塑造的？传媒承担不了这个责任。国家是一个好的国家，它本身有一个好的特质，那传播出去的就是一个好的国家。但是不等于传媒没有作用，我这一生换了6个工作岗位，科研工作花了20年，之后当组织部长6年，副市长6年，国家信息办公室6年，政协发言人6年，如果你们是我在不同的时期认识的人可能对我有不同的认识。我哪个做对了，哪个做错了，哪个犯错误了，哪个挺后悔。你调查后才知道哪个是真实的我。但是绝不能整容，比如我的鼻子不太高，整容把它垫高了。比如我脸不干净，就先洗洗脸。我的意思很清楚，塑造国家形象，靠谁？靠全体人民，当然政府责任义不容辞，党的责任义不容辞。大家如果读到我的一些文章或书的话，可能会发现有一个说法是我提出来而又广泛传播的，就是原来说，让世界了解中国，或者向世界传播中国，我都改成向世界说明中国。说明中国的国情，说明中国的政策，说明中国的进展，回答对中国的问题，解疑释惑。我这样说了之后被广泛采用，《人民日报》的文章就是《举办世博会的宗旨——向世界说明中国》。

嘉宾：每次我从美国回来，看到《经济日报》就朝鲜问题、日本问题、还有美国问题，各位专家唇枪舌剑，甚是犀利。但是我每次去美国，却很少从美国媒体上看到对中国的想法。所以我想，能不能在这些国家的媒体里，以论坛形式或者是辩论形式而发出我们中国的声音，可以去向他们说明中国和中国的观点。

赵启正：你说得太好了，你就是响应我向世界说明中国的号召。问题是，这种机会很多，谁去？的确在很多场合，中国人不在，或去了，发言也不够踊跃。我参加太多的国际会议了，为什么中国人在公众场合表现得不是那么很有勇气，有一种舞台恐怖感，stage fright这个东西，或者叫camera-shy，一面对镜头就不知道怎么办。我告诉他们，只要你们“目中无人”，就胆大了。我不是歧视别人，不要想那么多，外语要好，要有跨文化的理解。所以，缺的就是人才，不是政府不支持，是缺少有这样能力和这样勇气的人。

嘉宾：赵老师您好，我是湖北大学的，我想问的是，因为您之前做过国务院的新闻发言人，在我们这些从事新闻专业的学生里，有一个不解的问题就是当国家利益与新闻出现矛盾的时候，该如何抉择，包括在回答外国记者的提问时，因为在大部分情况下，新闻和国家利益是比较吻合的，但是涉及一些敏感问题或者说是一些有争议的问题时，应该如何抉择。

赵启正：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在很多培训班我讲过课，叫做新闻发言人的使命与智慧。使命是什么？你的发言对国内的作用是增加政府的透明度，做到政务公开，使公众能够理解政府的政策从而支持政府，因为你的透明使公众有监督你的依据，面对国际，就是向国际表达中国的政策和中国的现实，这是你的使命。那么是不是新闻就无限透明？不是的，凡是涉及国计民生的这种大事儿，应该实行全部透明，涉及国防或某些政治斗争的时候就不能全部透明。有人说，我们的外交政策太软弱，这个我就不太赞成，因为外交的确有谋略，的确不能够说透了我这几步棋怎么走，否则，你就是傻子。到现在为止，美国国务院对斯诺登承认什么了？他还说中国的网络间谍比他厉害，又说，中国网络间谍跟美国网络间谍不一样，中国的网络间谍是盗窃知识产权，而我们美国网络间谍是维护国家利益。这还讲不讲理？所以透明不等于什么都告诉别人，这叫保护人民利益，叫保护国家利益。所以，我讲的叫做发言人的使命与智慧，我从来不讲发言人的技巧，技巧不值一提，关键是你的责任感，你的价值观，你的立场，你的人品决定的你的行为。一牵涉技巧必定变成一种诡辩术，必然失败。一个桥塌了，当地政府怎么说的，一句话，这不是桥，这是引桥；第二句话，这个桥的建设单位已经解散了，找不着了；第三句话，这都是汽车压的，正好4辆汽车都在一侧行驶；第四句话，这4辆车都超重了，所以桥塌了。这你还想取得人民的信任吗？你说这话自己内心深处有没有一种愧疚？孟子说了，仰不愧天，俯不怍人，你这发言人，如果说谎，就一钱不值，没有人再信任你。

嘉宾：赵老师您好。我有一个问题请教您，大学是最重要的文化和知识生产的源头，互联网是放大器，我们的互联网经常有各种各样的限制，我不知道您如何看待思想文化领域的限制，有没有可能建设一个更开放、更自信，能够自由地开展对外交流，谢谢您！

赵启正：对互联网本身的性质，属性是开放的，现在之所以有某些限制，是因为在中国这个环境下，如果不限制，就会出某些问题。也就是说，一个好的、新的技术的发明必须有好的规则来使用它。现在的确有人在互联网上造谣生事，的确有人利用互联网传播一些极恶劣的消息，对社会的破坏性很大，因此才有某种限制。我想这种限制的减少，条件就是使用互联网的人的判断力增强。如果我抵抗力好，我不戴口罩；如果我抵抗力不好，就不出门，在屋子里。因此我觉得这种限制可以说是一个无奈的和比较被动的措施。所以，所谓互联网的自由，不是没有边界。2012年11月，伦敦、利物浦、爱丁堡曾发生骚乱，事后警察在检查网络时发现，骚乱连接完全是靠网络。所以后来英国首相就说，言论自由，网络自由是不是需要有限制。在美国，他们互联网没有专门的法律，但是它有出版法，出版法很多适用于网络。比如说在网络上造谣，这是要严格追究当事人的法律责任的，而目前在中国的追究远远不够，既然我们不能彻底处理网络事件，也就不得不事先加以某些限制。但这种限制对大家的学习到底有什么妨碍，你们可以寻找资料或调研，我问了很多同学，说并没发现别的妨碍，只是伤了他的好奇心，要是这样的话，我觉得大家还是可以适当克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