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2015年4月在浙江省开化县做过一次关于农村学校媒介使用的调研，那里属于经济相对落后的浙西南，与江西毗邻。该县W乡山多地少，本地村民大都到经济相对发达的浙东一带谋生。W乡中心小学孤零零地矗立在山脚下，现在有107个学生，一共15个在职的老师，其中13个在45岁以上，只有两个是1980年以后出生的。老教师们也都很认真负责，平时压力不算太大，他们明白，维持一般的教学水平很轻松，而如果搞各种素质教育和课外活动，一则学校条件差，他们精力不济，不想那么拼命努力，也不想和谁进行比较，得个先进之类的。二则搞得再好工资也就是那个水平，他们觉得只要凭着良心教学，对得起这份工资也就问心无愧了。对他们来说，只要学生成绩能达到全县平均教学水平也就够了，平常有时间他们更愿意和家人多相处，做一些家务，或者看看电视喝喝茶。两个35岁以下的年轻女教师都是近年刚结婚，平时家里的事情也很多，她们中的一位的丈夫是乡镇公务员，收入不高，为了补贴家用开了一个淘宝店，专门经营开化本地的山货和一些土特产，她有时还要帮忙打理。一位50多岁的老教师说，这里以前学生最多的时候有600多，后来很多家长到城市定居后也把孩子带出去了。留在乡里的家长，但凡有些能力的家庭，都把孩子送到城里的学校，继续在这个学校上学的学生家长一般经济条件都不是太好。

由于山区农村生源锐减，W乡农村中小学撤并的趋势仍在持续，有些地方撤并难度大，政府就暂时维持一段时间。在W乡有一个偏远山区的教学点只有一、二年级，加在一起11个学生，乡里为节省成本，派了两个老师过去，他们负责教两个年级学生的全部课程，其效果亦可想象。

青壮年的离开，使乡村变成了一个不完整的社会，从某种程度上说，中国大部分农村地区都已经失去了文化生产能力，成为文化沙漠，而很多家庭青壮年外出后也失去了完整的家庭氛围，更没有学习的氛围。W乡产茶叶，由于气候适宜，这里的茶叶采摘可以从清明节前后一直持续到中秋节，为了补贴家用，很多留守妇女和老人都会上山采茶，孩子放假一般也会帮忙。

这所小学的师资和学生家庭情况在中国农村地区比较具有代表性。关于他们的媒介使用情况我们做过调查，这些学生中30%左右家里也购置了电脑，但是他们的监护人多是祖父母，没有能力指导他们正确使用电脑，他们回家后主要用这些电脑上网聊天或打游戏。学校也配备有电脑房，可同时容纳25个人上网，但由于缺乏人手，不能具体监督指导，学生自控能力差，学校担心上网影响学生学习，平时就关闭电脑房。每个教室都配备有多媒体，这些多媒体的使用率不高，老师的本分工作是教好教材上的内容，多媒体一般主要用于娱乐，很多老师在课外让学生看电视剧，像流行的古装宫廷剧也会播放。学校的办公室也都配备有电脑，很多年轻教师在备课或出试卷的时候，可以直接在网上下载一些知名学校的材料作为参考，但是办公室电脑平时也主要用于休闲娱乐。

尽管利用率不高，但媒介技术还是给这所小学带来很多积极的影响。它使不完整的农村家庭有了一个技术上的联系纽带，在不能经常一起生活面对面交流的情况下，在外地城市的父母能通过媒介技术了解子女的生活和学习，并疏导各种心理问题，让子女感受到家庭的温暖。住校的学生一周五天全部待在学校里，而这个学校缺乏必要的体育设施和文化用品，学校离最近的小集镇还有5公里的距离，几乎就是一个脱离了农村社区的孤岛。再加上学校教学目标单一，教材内容和教学方式的设计不符合农村的生活实践，多媒体技术几乎是学生唯一获取外界信息的来源，它大大丰富了学生的课外生活，也降低了全校师生获取信息的成本。

在国家的大力支持下，在短时期内升级农村中小学的媒介技术设备并不困难，最困难的是由于待遇不高，物质和文化生活都很贫乏，农村中小学对年轻一代的老师失去了吸引力。没有活跃的文化氛围和优秀教师的引导和管理，农村中小学生过早地接触媒介技术，很可能会沉迷网络不能自拔，反而是成长中的一种负面因素。因此，尽管媒介技术在提升农村教育质量方面有巨大的潜力，但这个潜力的挖掘需要结合其他多种条件共同发挥作用。

近些年来，由于中国高校持续扩招，本科毕业生就业竞争压力加大，很多师范类院校的大学生选择到农村中小学应聘，尽管农村中小学收入仍然不高，但是只要考取了编制，就是一份可以终身保障的职业，并且大部分农村中小学教师都对未来工资的增长有良好的预期。这些大学生选择来农村并非完全出于奉献精神和利他主义，而是经过综合权衡后的一种理性选择：农村生活成本低，经济压力小，如果不喜欢城市生活，在同等工资水平的情况下，在农村生活更舒适。我曾访谈过固始县段集乡一所农村小学的校长，通过县政府的招聘，他们学校2013年分进来第一个许昌本科毕业的大学生，这在他们学校的历史上还是首次，而以前农村中学很少有本科教师。在农村稍好的一些中小学，本科学历的教师越来越普及。这些新来的教师都是在新媒介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对农村中小学教师来说，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媒介达人，能在教学中充分利用媒介技术，也能通过媒介把最新的资讯和社会热点引入课堂，提高学生学习的积极性。媒介技术也可以通过网络直接把城市地区的优质教学资源引入农村课堂，从而提高农村的教育水平。

本章我们访谈了三个人，一个是农村中学教师，另外一个是农村小学教师，第三个是一个正在上高中的农村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