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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恩格斯的文艺生态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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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说过,欧洲19世纪是继中国魏晋南北朝时代之后文艺生态学思想发展史上的又一繁荣期。但那仅仅是就西方唯心主义或朴素唯物主义文艺理论这一特定范畴而言。如果对19世纪的时代系统予以整体观照,便会感到,它是人类文艺生态学思想史册上更为辉煌的一章。原因在于,在这个时期,马克思和恩格斯首创了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科学世界观,奠定了马克思主义文艺生态观的理论基础,开通了文艺生态学思想的崭新航道。不夸张地说,马克思、恩格斯的文艺生态学理论,是这一学科思想史上前人无法企及的丰碑。

马克思主义认为:“一切划时代的体系的真正的内容都是由于产生这些体系的那个时期的需要而形成起来的。所有这些体系都是以本国过去的整个发展为基础的,是以阶级关系的历史形式及其政治的、道德的、哲学的以及其他的后果为基础的。”414462作为在时代召唤下应运而生的马克思主义文艺生态学思想,是人类文艺生态学思想发展的必然结果。它的产生是有其自身的历史条件的。

我们知道,作为一门孕育中的新学科的文艺生态学,应当是在生态学和文艺学的碰撞与交叉中形成的一种综合理论与方法。这就决定了只有在科学与艺术发展到一定的历史阶段的情况下,它的创立才成为可能。19世纪60年代,德国动物学家赫克尔第一次提出了“生态学”这一名词,并做了明确的界说。然而,人类早在远古时代就有了环境意识和生态学思想萌芽,这确是不争的事实。中国古代的《周礼》《国语》《荀子》《淮南子》《吕氏春秋》等著作中,便已蕴藏着较为明确的生态理念,表达出“万物皆得其宜,六畜皆得其长,群生皆得其命”的生态学思想。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亚里士多德等人在各自的著作中,也表现出鲜明的环境意识。尤其到了近代,自然科学有了飞速的发展,达尔文的进化论以及细胞学说的出现,不仅为生态学的诞生铺平了道路,而且也为欧洲文艺生态学思想发展至高峰奠定了自然科学的基础。与此大体相同的时间——19世纪三四十年代,欧洲工人阶级作为独立的政治力量登上历史舞台,向着资本势力进行不懈的斗争,开创了人类历史发展史的新纪元。工人阶级在斗争中,表现出了对现行文艺变革的要求和对工人阶级新文艺的渴望。马克思、恩格斯在投身无产阶级革命运动中,亲身体验到工人阶级的这种美学和艺术上的要求,开始了无产阶级艺术理论的建设工程。作为工人阶级中的一员,战斗在革命斗争实践中和理论阵地的前沿,他们适应工人阶级和时代的需求,在与形形色色的敌对阶级的较量中,在不排除艺术的“本体起源”研究的情况下,更多地展示艺术的“异向起源”的风貌,解答艺术与政治、经济等诸环境因素的关系;使其文艺生态观以鲜明的历史唯物主义和辩证唯物主义色彩昭著于世。

马克思主义文艺生态学思想,是时代的产物;又与人类思想遗产有着批判继承关系。首先是与德国古典哲学的联系。康德的《判断力批判》,已经开始把艺术审美同社会环境联系起来加以解释,尽管他所得出的艺术应摆脱社会、超越时代的结论是不正确的。黑格尔则对艺术与“一般的世界情况”即社会环境之关系进行了详尽的考察。他认为“一般的世界情况”按照历史发展的脉络可以划分为原始社会向奴隶社会转变的英雄时代,资本主义散文化时代和“个体独立自足性的恢复”的新的英雄时代。他认为在充满“散文气味”的资本主义时代,人们被限定在重重桎梏中,各种矛盾达到了无法调和的地步,导致作家走上创作的歧路。概言之,这样的时代是不利于文艺的发展的。黑格尔等人的这种分析,无疑给马克思以巨大而积极的影响。但是,德国古典哲学又具有鲜明的形而上学特质,将“理念”供奉于至高地位,颠倒了物质与精神的关系。马克思深刻地体察到这至关重要的弱点并予以摒弃,提出了社会存在决定人们的社会意识的理论,从社会、经济、生活等方面寻觅出影响文艺的因素,对德国古典哲学进行了创造性的继承。其次是与英国古典经济学的联系。亚当·斯密、李嘉图等人认为,社会经济对精神文化的发展有着重大的影响。这一充满唯物主义因素的主张,在马克思心中产生了共鸣,合理地被吸收到他的学说中并就此进行了深入一步的探讨。在批判吸收英国古典经济学的基础上,马克思还提出了研究精神生产与物质生产之间联系的准则。再次是与空想社会主义学说的联系。空想社会主义者所提出的资本主义制度于艺术发展有害的观点,与黑格尔的主张非常相似。如果说黑格尔认为妨害艺术发展的主要原因在于这个时代的枯燥的“散文气味”,那么,傅立叶则认为是由于“金钱拜物教支配了一切”。空想社会主义者欧文还曾提出“环境决定人的性格”的主张,对此马克思重新进行了革命性的解说,进而奠定了马克思主义文艺生态学思想的哲学基础。

正是在上述历史条件下和对人类思想遗产的批判继承中,马克思、恩格斯创造性地展示了崭新的文艺生态观,开辟了文艺生态学思想史上的新纪元。

马克思、恩格斯深刻地揭示了社会经济、政治环境对文艺发展的影响关系。马克思主义的这一文艺生态学思想,是马克思、恩格斯所创立的唯物史观的派生物和重要组成部分。马克思、恩格斯关于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关系的学说,是马、恩文艺生态学思想的理论基础。那么,马克思、恩格斯关于经济对艺术发生影响的观点是怎样的呢?首先,艺术的发展,归根结底有赖于经济。恩格斯指出:“正象达尔文发现有机界的发展规律一样,马克思发现了人类历史的发展规律,即历来为繁茂芜杂的意识形态所掩盖着的一个简单事实:人们首先必须吃、喝、住、穿,然后才能从事政治、科学、艺术、宗教等等;所以,直接的物质的生活资料的生产,在一个民族或一个时代的一定的经济发展阶段,便构成为基础,人们的国家制度、法的观点、艺术以至宗教观念,就是从这个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因而,也必须由这个基础来解释,而不是象过去那样做得相反。”414463原始艺术和近代原始部落艺术的考察雄辩地证明了恩格斯这一论断的科学性。原始艺术——不论是洞穴壁画或是雕刻,无一不是起源于人类的生产活动。“只是由于劳动,由于和日新月异的动作相适应,由于这样所引起的肌肉、韧带以及在更长时间内引起的骨骼的特别发展遗传下来,而且由于这些遗传下来的灵巧性以愈来愈新的方式运用于新的愈来愈复杂的动作,人的手才达到这样高度的完善,在这个基础上它才能仿佛凭着魔力似地产生了拉斐尔的绘画,托尔瓦德森的雕刻及帕格尼尼的音乐。”414464

马克思对希腊艺术的分析也表明了这一观点:希腊艺术的审美魅力“同它在其中生长的那个不发达的社会阶段并不矛盾。它倒是这个社会阶段的结果,并且是同它在其中产生而且只能在其中产生的那些未成熟的社会条件永远不能复返这一点分不开的”414465。希腊的经济决定了希腊的艺术。若再用恩格斯的话来说,便是:“没有奴隶制,就没有希腊国家,就没有希腊的艺术和科学。”414466另一方面,生产劳动又为文艺的产生和发展提供必需的物质保证。在原始社会,人类祖先们原本没有过剩精力去从事“奢侈”的艺术活动,只有在解决温饱之后,这才成为可能。而且随着物质不断丰富与经济环境的不断改善,文艺也随之向前发展。

文艺发展到了近代,其虽呈现出更为复杂的状态,然而它的这种基本性质依然未能改变。马克思早在其世界观由唯心主义向唯物主义转变的初期就指出:“宗教、家庭、国家、法、道德、科学、艺术等等,都不过是生产的一些特殊的方式,并且受生产的普遍规律支配。”414467此后,马克思又进一步指明,艺术属于竖立于经济基础之上的上层建筑的社会意识形态的形式。艺术的这种上层建筑性质,决定了它必然为经济基础所决定。文学、艺术等的发展之所以是以经济发展为基础,其原因就在于:“观念的东西不外是移入人的头脑并在人的头脑中改造过的物质的东西而已。”414468马克思、恩格斯在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照下,指明了物质生产对艺术发展的决定性作用,这是文艺生态学思想史上划时代的突破。纵观历史,不论是马克思、恩格斯以前的文艺生态学思想,或是近现代学者的相关言论,往往极大地忽视了经济对文艺的作用,偶一涉及,也是脱离了生产力与生产关系这一社会发展的基本矛盾,未能跳出唯心主义的篱笆,造成理论的偏差和狭隘。马克思、恩格斯创造性地解决和回答了这一文艺生态学思想的重大命题,为文艺生态学思想的发展,展示了更为广阔的天地。

马克思、恩格斯找到了艺术发展的终极原因——生产力,从此,他们也窥见到艺术受经济影响的过程。一般地说,艺术并不与生产力发生直接关系。生产力是通过经济基础作用于上层建筑对艺术产生影响的。在上层建筑诸意识形态中,政治主要充当了影响文艺的角色。因为,政治是经济基础的集中表现。这表明,经济虽然是影响文艺的决定性因素,但不是唯一的因素,也表明,政治环境不仅是影响文艺的重要环境因素,有时甚至是决定性环境因素。

经济对艺术产生影响和发挥作用,这是毫无疑义的。那么,这种影响和作用又是怎样的呢?马克思、恩格斯提出了艺术生产与物质生产“不平衡关系”的理论,这是对文艺生态学思想的又一卓越贡献。

马克思指出:“关于艺术,大家知道,它的一定的繁盛时期绝不是同社会的一般发展成比例的,因而它绝不是同仿佛的社会组织的骨骼的物质基础的一般发展成比例的。”414469马克思在这里是否在说明艺术与经济并无关系了呢?当然不是。事实上,马克思的话,依然是以艺术最终为经济所决定这一基本思想为出发点的。马克思在提出这一命题之后举例说明:“就某些艺术形式,例如史诗来说,甚至谁都承认:当艺术生产一旦作为艺术生产出现,它们就再不能以那种在世界史上划时代的、古典的形式创造出来,因此,在艺术本身的领域内,某些有重大意义的艺术形式只有在艺术发展的不发达阶段上才是可能的。如果说在艺术本身的领域内部的不同艺术种类的关系中有这种情形,那么,在整个艺术领域同社会一般发展的关系上有这种情形,就不足为奇了。”414469马克思所说的史诗,是古希腊的重要艺术形式。古希腊时期是一个生产力非常低下、人们只能借助想象以征服自然力的历史时代。在这个历史时代里,相适应地产生了史诗这种艺术形式。正如马克思所说:“希腊艺术和史诗同一定社会发展形式结合在一起”,它“同它在其中生长的那个不发达的社会阶段并不矛盾”。很显然,马克思的“不平衡”命题的要义并不在于此。马克思所强调的是:希腊史诗是特定的历史时期的产物,但随着这个历史时期的一去不复返,史诗也就成为不可能再产生的艺术形式了。换言之,艺术的繁荣时代能出现后人“高不可及”的艺术形式,尽管当时的物质生产十分落后。随着时代的进步与发展,艺术形式也必然随之更新。而那种有“重大意义”的艺术形式,反而不见再现。艺术生产与物质生产的发展,“并没有在全部历史中手拉手地跳幽雅和谐的双人小步舞”414471。社会经济并不与艺术形式同步前进,这才是“不平衡”命题的真谛所在。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马克思的“不平衡”命题,具有绝对意义的内涵。然而,就同一历史时间而言,情况便不尽如此。马克思既认知物质生产与艺术的不平衡一面,也看到了它们的平衡一面。它们的关系往往是相对而言的。18世纪末叶的德国,经济凋敝,“在政治和社会方面是可耻的,但是,在德国文学方面却是伟大的。一七五〇年左右,德国所有的伟大思想家——诗人歌德和席勒、哲学家康德和费希特都诞生了”414472。这种状况证明了前者。14至15世纪,在意大利经济十分发达的时刻,出现了但丁的《神曲》、薄伽丘的《十日谈》、达·芬奇的绘画等等,使“意大利出现了前所未见的艺术繁荣”414473。这证明了后者。但是,无论哪一种状况,经济对文艺发生着影响是毫无疑义的,是两者题中应有之义。恩格斯曾说过这样的话:“经济上落后的国家在哲学上仍然能够演奏第一小提琴;18世纪法国对英国(而英国哲学是法国人引为依据的)来说是如此,后来的德国对英法两国来说,也是如此。但是,不论在法国或是在德国,哲学和那个时代的文学的普遍繁荣一样,都是经济高涨的结果。经济发展对这些领域的最终的支配作用,在我看来是无疑的。”414474

综上所述,马克思、恩格斯实际上总结了这样一条文艺生态学的根本规律,即文艺的曲线总是随经济的轴线而波动,并由此说明了艺术在随经济的波动中平衡或不平衡的文艺生态学具体规律。纵观马克思、恩格斯以前的文艺生态学思想家,还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提出如此高瞻远瞩的具有科学性和规律性的结论。尽管黑格尔也曾提出:资本主义社会和生产对于艺术的发展具有敌对性,展示了某种经济与艺术发展的不平衡性。但是黑格尔却得出了悲观主义的结论,认为艺术必然走向死亡的坟墓。这种结论显然是不能与马克思、恩格斯的论断同日而语的。这便又进一步证明,19世纪当文艺生态学思想发展到高峰并走向死胡同的时刻,马克思、恩格斯以唯物史观创立了崭新的文艺生态学思想及其某些规律,令文艺生态学的思想焕发了青春,开创了文艺生态学思想史上的一个新时代。

我们知道,文艺是受多种环境因素影响的极为复杂的意识形态之一,作家艺术家生活在自然与社会的空间从事艺术创作,必然要受到各种环境的影响。文艺生态学便是以研究在人、自然、社会等各种变量关系中的文艺的生产、分布和发展的规律为己任的。这说明,经济是影响文艺的终极因素,但却不是唯一因素。实际上,这也是马克思、恩格斯文艺生态学思想的重要内涵。

恩格斯指出:政治、法律、哲学、宗教、文学、艺术等的发展是以经济发展为基础的。但是,它们又都互相影响。414475艺术是一种意识形态形式,与政治、法律、哲学、宗教等同属于上层建筑。但是,艺术等诸意识形态形式,又有着各自的特征,它们互有区别,相互作用与联系。艺术是属于“那些更高地悬浮于空中的思想领域”414476,它的这种意识形态性质,使它远离于经济,因此,经济基础的变更,虽必然使艺术随之变化,但这种变化却是缓慢的。而在上层建筑的诸意识形态形式中,政治是经济的集中表现,在经济基础发生变更时,政治很快地应运而变。艺术受经济的制约与影响,绝大程度是通过政治这个中介完成的。政治与艺术有着更为直接的关系,政治在上层建筑意识形态中的主导作用,也必然对艺术发挥着作用。马克思、恩格斯的这种对文艺生态学的更深层次的思考,是为历史和现实的事实所一再证明了的科学真理和艺术发展的客观规律。而且,历史也同样证明,哲学、宗教等意识形态形式,也同样对艺术产生影响。例如,中国古代的艺术精神,很大程度上是在中国古代哲学与宗教的作用下形成的。

说到这里,有必要对马克思、恩格斯关于宗教作用于文艺的论述,做一阐述。无疑,这是马、恩文艺生态观的重要组成部分。

马克思、恩格斯首先认定宗教与艺术有着极为密切的联系,宗教对艺术的影响不容低估。他们在《神圣家族》第五章和第八章中对此有翔实的分析。马、恩认为,欧仁·苏的长篇小说《巴黎的秘密》中的玛丽花,原本是“朝气蓬勃,精力充沛,愉快活泼,生性灵活”的天真少女,即使“处在极端屈辱的境遇中,她仍然保持着人类的高尚心灵,人性的落拓不羁和人性的优美”,是“罪犯圈子中的一朵含有诗意的花”414477。然而,作者又怀着“他所固有的基督教式的粗暴”,将玛丽花交付给现存制度的卫道者鲁道夫加以“改造”。使其成为驯服的基督教的化身:“把人身上一切合乎人性的东西一概看作与人相左的东西,而把人身上一切违反人性的东西一概看作人的真正的所有。”414478而把玛丽花“变为悔悟的罪女,再把她由悔悟的罪女变为修女,最后把她由修女变为死尸”414479。不必多言,玛丽花由本来的形象变成了心理变态者,成为一个失败的人物形象,完全是由于作者宗教观点的束缚和影响所致。这种表现还反映在对“校长”形象的塑造上。欧仁·苏将秉性凶悍、作恶多端的“校长”,经鲁道夫的改造,成为忏悔过去、颇有道德的人。天主教理论对作者的魔力是显而易见的。

准确地说,马克思、恩格斯在这里不仅仅道出了宗教与艺术不可分割的联系,而主要是提出了宗教与艺术相敌对的观点。宗教导致了艺术创造的失败,桎梏着艺术的发展。

那么,马、恩是否就认为在艺术创作和发展过程中,宗教应与艺术绝缘呢?当然不是。马克思和恩格斯在许多文章和著作中,赞扬了那些宗教题材的艺术作品,如《神曲》《唐·吉诃德》《失乐园》等。这就表明马、恩对宗教与艺术的关系,是取辩证态度的。意大利学者维柯曾说过这样一句话:“天帝约夫的最初的雷电箭弩产生了最初的女诗神缪斯。”意谓原始宗教促进了文艺创作的发展。以此分析马、恩对宗教艺术作品的赞美态度,或许是恰当的。

马克思、恩格斯在阐明艺术与其他社会意识形态关系的基本特征的同时,在认识艺术的社会意识形态的一般特点的情况下,又强调了它的相对独立性。正是在对这个观点论证过程中,马克思、恩格斯又向人们展示了文艺生态学的一个新层面。艺术的独立性,表现在它的发展具有历史继承性。换言之,艺术的发展必然受到前人创造的文化艺术环境的影响。马克思在谈到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绘画艺术风格形成的社会条件时曾经指出,拉斐尔和其他艺术家同样,都要受到他以前的艺术所达到的技术成就的制约。414480

以上我们从马克思、恩格斯创立的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关系的原理中,寻觅出他们的极富创造性的文艺生态观。在这一原理中,马克思、恩格斯对艺术与经济、政治等关系的论述,是取辩证唯物主义态度的。它们之间有着相互作用的关系。基于文艺生态学的研究角度,我们仅仅谈论了这个关系中的一个方面,相信读者不会引起误解。

马克思、恩格斯的文艺生态学思想,实际上,也与他们关于人与环境关系的理论密切相关,有时甚至是融为一体的。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就曾指出:“首先应当避免重新把‘社会’当作抽象的东西同个人对立起来。个人是社会存在物。因此,他的生命表现,即使不采取共同的、同其他人一起完成的生命表现这种直接形式,也是社会生活的表现和确证。”414481恩格斯认为:“我们也看到,由动物改变了环境,又反过来作用于原先改变环境的动物,使它们起变化。”414482他们共同表达了“人是属于自然界,没有自然就没有人类”的意义。与此同时,马克思、恩格斯鲜明地提出:其一,人类的发展最终要取决于自然界。恩格斯认为:“阿尔卑斯山的意大利人,在山南砍光了在北坡被十分细心地保护的松林,他们没有预料到,这样一来他们把他们区域的高山畜牧业的基础给摧毁了。”“我们统治自然界,决不象征服者统治异民族一样,决不象站在自然界以外的人一样,——相反地,我们连同我们的肉、血和头脑都是属于自然界,存在于自然界的。”414483人类若毁坏了自然,同样也便毁掉了生命,毁灭了自己。其二,自然地理环境是使生产方式产生、发展、变革的决定性力量。《资本论》中说:“资本的祖国不是草木繁茂的热带,而是温带。不是土壤的绝对肥力,而是它的差异性和它的自然产品的多样性,形成社会分工的自然基础,并通过人所处的自然环境的变化,促使他们自己的需要、能力、劳动资料和劳动方式趋于多样化。社会地控制自然力以便经济地加以利用,用人力兴建大规模的工程以便占有或驯服自然力——这种必要性在产业史上起着最有决定性的作用。”414484这表明,气候条件与地理环境,对于形成社会分工与协作,产生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具有“最有决定性的作用”。

在这样的理论思想的观照下,马克思和恩格斯的社会生态观得到了完整的确立。针对欧文的“人的性格是由环境造成的”这一观点,马克思、恩格斯响亮地提出:“人创造环境,同样环境创造人。”414485如果马克思、恩格斯以前的理论家在这个问题上主要看重自然地理环境对人的影响,如果说这些理论家还仅仅认识到了“环境影响人”的问题的一个方面,那么,这些偏颇在马克思、恩格斯那里便得到了完全的纠正。与此同时,马克思、恩格斯全然不否认自然地理环境对人或艺术的影响。在恩格斯看来,自然地理环境已经被包括在经济关系中。马克思、恩格斯也认为:“人(和动物一样)依赖无机自然界来生活,而人较之动物越是万能,那么,人赖以生活的那个无机自然界的范围也就越广阔。从理论方面来说,植物、动物、石头、空气、阳光等等,部分地作为自然科学的对象,部分地作为艺术的对象,都是人的意识的一部分;都是人的精神的无机自然界,是人为了能够宴乐和消化而必须事先准备好的精神食粮;同样地,从实践方面来说,这些东西也是人的生活和人的活动的一部分。人在物质上只有依靠这些自然物——不管是表现为食物、燃料、衣着还是居室等等——才能生活。”414486显然,无论是生活,还是艺术,自然界都具有着不可更替的影响力和作用。

当然,马克思、恩格斯认识到,社会环境较之其他环境因素,对人与艺术具有更大的威力。马克思所说:要在艺术批评中对人物形象做出中肯的判断,“就首先要研究人的一般本性,然后要研究在每个时代历史地发生了变化的人的本性”414487,就是基于此而提出的。

然而,文艺毕竟是一个纷繁复杂的意识形态形式,它与诸环境因素之间,也不是呈现出简单、鲜明的对应关系。正如同恩格斯在考察社会时所说:“当我们深思熟虑地考察自然界或人类历史或我们的精神活动的时候,首先呈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幅由种种联系和相互作用无穷无尽地交织起来的画面,其中没有任何东西是不动和不变的,而且一切都在运动、变化、产生和消失。所以我们首先看到的是总画面,其中各个细节还或多或少地隐在背景中,我们注意得更多的是运动、转变和联系,而不是什么在运动,转变和联系。”414488艺术,同样具有这样的特征。它的产生与发展,总是与多种环境因素交织在一起。各种环境因素对它的影响作用大小也因时因地因具体作品而不同。但有一点是应予肯定的,这就是,各种环境因素总是构成一种合力对文艺产生影响。恩格斯曾经十分赞赏并精确地解释了这样一种生物规律:“一个有机生物的个别部分的特定形态总是和其他部分的某些形态相联系的,虽然表面上和这些形态似乎没有任何关联。”414489这种规律被达尔文称为“生长相关律”。据此,马克思在论述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绘画时曾说:如果把拉斐尔同列奥纳多·达·芬奇和提威安诺(提香)比较一下,就会发现,“拉斐尔的艺术作品在很大程度上同当时在佛罗伦萨影响下形成的罗马繁荣有关,而列奥纳多的作品则受到佛罗伦萨的环境的影响很深,提威安诺的作品则受到全然不同的威尼斯的发展情况的影响很深。和其他任何一个艺术家一样,拉斐尔受到他以前的艺术所达到的技术成就、社会组织、当地的分工以及与当地有交往的世界各国的分工条件的制约”414490。无疑,不同的社会环境造就了与其相适应的艺术家,而艺术家却不是受到仅此一种影响,社会各种环境因素形成的“合力”对艺术家发生着不同程度和层次的影响。马克思、恩格斯对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创作也进行过类似的整体环境分析。他们认为:“这是一次人类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伟大的、进步的变革,是一个需要巨人而且产生了巨人——在思维能力、热情和性格方面,在多才多艺和学识渊博方面的巨人的时代。”414491在意大利、德国、西班牙、荷兰等国家,绘画、雕刻、造形艺术的明星群体,相继崛起,光彩夺目。之所以如此,恩格斯指出,地中海沿岸一条狭长的地带,现在是一片紧密相连的文明地区,使以意大利及其文化为首的各国之间的文化交流、文化上的相互影响成为可能;“新发明的涌现,东方各民族、首先是阿拉伯人的各种发明的传人,当代的地理大发现和与之俱来的海上交通和商业的大发展,以及自然科学的突飞猛进”414492,不仅“给艺术发展提供了大好时机”,而且使文艺创作发生了深刻的变化。与此前的文艺生态学思想不同,马克思、恩格斯的“合力”说,是以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理论为出发点和归宿,因而具有更为深刻的真理性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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