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问杜威有没有建立自己的认识论,这个问题要看从什么角度去回答。如果是按照近代主客二分的认识论模式,那么显然杜威没有建立起我们所熟悉的认识论;但是,如果从广义上来说,杜威是用一种探究理论来取代了认识论,因为杜威反对那种对于主体的认知功能进行静态的分析,以及主体和客体如何符合的问题。在杜威看来,传统认识论问题是我们人为地把主体和客体相分离,然后再想尽办法去弥补两者之间的隔阂。近代经验主义者只能诉诸感觉材料,这是主体感官和外界物体的直接接触点,而感觉材料被认为是主体心灵中的存在物,因此认识或者知识只能是主观的。为了弥补这一点,康德提出先验范畴的概念,来规定知识的整合性和结构性要素,从而把知识的客观性还原为普遍性。但是,感觉材料本身是我们被动接受的,而且外界知识的获取归根结底还是要依靠作为心灵存在物的感觉材料,对于物体本身我们还是无从认识。而现代认识论中,逻辑实证主义者把近代经验主义者的认识论模式加以提炼,但其基本的逻辑起点仍然是感觉材料。尽管维特根斯坦等人提出了原子事实的概念,认为知识和外部世界的直接接触点不是经验片断,而是原子事实,但这种神秘的原子事实究竟如何确定,也归于形而上学的预设。而当代认识论有时则陷入了某些概念的思辨和语言分析。
在杜威看来,传统认识论无论从哲学立场上还是目标上都是错误的。哲学立场上,传统的主客二分模式在杜威看来是片面的,因为杜威的自然主义主张人是自然的产物,人的感官是在自然进化过程中形成的,人的经验、思想和知识都是在人与自然的交互作用中产生、发展和完善的。也就是说,主体和客体本身就是内在联系的,两者之间的分离完全是次生的和反思性的。而从认识论的目标上来说,获得知识的目标是为了人更好地控制周围的环境,是生存或者生活的需要,因此认识论的根本立场不是用哲学思辨去考察知识的来源、标准或者定义,而是我们如何获得知识,并且运用知识去引导我们的行动。同样,知识也不是那种确定无疑、恒久可靠的命题或者信念,而是在特定情境下,与我们的特定需要相关的相对可靠的有根据的信念,这种信念在未来的可能情境中还需要调整甚至被抛弃。
探究理论正是杜威的这种广义上的认识论,探究的起点是有问题的情境,即我们所遇到的需要解决的问题,而探究的终点就是有根据的断言,也就是知识。这种探究型的知识论始终是问题指向的和语境相关的,是可错的和工具主义的,与此相对的是静态的、纯思辨的或纯语言分析的认识论。当然,后者并非杜威所拒绝的,他只是指出后者必须以前者为导向,而非以后者本身为目标和导向。当代认识论有朝着认知科学转向的趋势,认知科学的最早定义是:关于智能生命与外界环境之间的交互作用的原理的研究,并在此目标之下综合了现代心理学、人工智能、神经科学、语言学、人类学、哲学等多种学科,其目的是要阐明智能生命在进行认知活动时是怎样进行信息加工的。认知科学要解释人是如何进行思维活动的,不仅要描述人类解决问题和进行学习的过程,还要说明心智是如何去完成这些操作的。因此,在认知科学的哲学背景中,智能主体和外界环境的交互作用是基本的理论预设,而且知觉理论、知觉表征、语言分析等学科的研究都要进行语境化的处理。认知科学的研究范式先后经历了符号主义、联结主义和行为主义。
杜威的探究理论综合了逻辑学、语言学、心理学、哲学、科学哲学、甚至社会学等学科,力求阐明我们在面对问题情境时,如何通过一系列的探究环节,最终获得有根据的结论,从而使问题得到解决。当然,杜威所处的年代并非像今天一样,在心理学、脑科学、计算机科学、逻辑学、语言学、数学、社会学等学科方面取得了长足的发展,但是杜威所指明的方向与今天认知科学的发展方向却是相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