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女性文化（总No.12）2010年第1期

采访时间：2008年11月28日至今

采访地点：北京亦庄上海沙龙

周一为，女，44岁，幼儿师范专业毕业。先后做过幼儿园教师、小学音乐教师，现在一家私营文化传播公司任办公室主任。

我心里一直有一个跟我女儿一样的梦，就是去做演员，从我还是个青春期女孩的时候，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就开始这样想了。

昨天，我过完了44岁生日。我老公和女儿一起给我过的。本来说好了要出去吃饭，老公说40岁以后的每个生日对女人来说都是很特别的，应该隆重一点，但后来我还是决定在家里过了。我们买了点儿虾，我做了打卤面，他们爷儿俩给我买了蛋糕，花钱不多，也挺好的。现在经济不景气，我们还要还房子的贷款，一个月两个人加起来不到8000块钱的收入，贷款去掉3500，剩下的钱除了维持一般的家庭开销，基本上都要花在女儿身上。养孩子是最花钱的，不知道你有没有体会，还没怎么着呢，一个月好几千就花出去了。我女儿要上古筝课、钢琴课，要付外语家教的课时费，还有学校要求的各种费用，没办法，花钱的感觉就像流水，我们不省着点儿，根本就不够。

我女儿上的是专门学影视表演的学校，是啊，就是想当演员。这是她的理想，其实也是我年轻时的理想。我女儿很漂亮。当妈妈的这样说自己的孩子，别人会觉得这是眼神有问题，谁不觉得自己的孩子好看？总是越看越顺眼的。我觉得我不是，所有见过我女儿的人都说她漂亮，说她比我年轻的时候还要好看很多倍。女儿5岁就上过电视剧，6岁学舞蹈到现在，身材没得说，这中间断断续续也参加过不少电影电视剧的演出，谁看了都说她上镜。我觉得她真会长，集中了我和我老公的优点，我们俩的缺点她都避免了。

刚才说到花钱，你想不到，我们存钱还有一个用途，就是2010年女儿要考电影学院，万一考不上，恐怕就要想一些其他的办法，比如托人啊、找关系啊之类的，这些都不是小钱，谁都明白的，不早做准备真的不行。前段时间我认识的一个人，他女儿也是考电影学院，没考上，可是钱没少花。考试之前半年，托人给找了一个电影学院的老师，说看看孩子应该做哪些准备，结果说要补习文化课，就找了个重点学校插班，这哪儿是那么容易的？一笔就出去了三万多。紧接着，人家老师说了，这孩子哪儿都好，就是发育太快，胸脯太高了，老师说的是“胸位高”，这是专业的说法，专门有这样一种女孩子会这样长，本来不胖，就是显得上半身过于丰满。你知道人上了银幕，会被拉宽，标准的身材，上去就显得胖一些，看上去苗条清秀的，实际上本人就已经是偏瘦了。老师给推荐了一个专门有针对性减肥的地方，一个疗程下来，花了两万多块钱，这期间孩子还必须节食，也真是很辛苦的。加上给老师的感谢费，一下子就是六万多，你说这钱花的快不快？我听见这些就想，我们要提早做准备，包括我女儿的饮食和生活习惯，我也非常注意，不能等到最后再花钱受罪去减肥，从现在开始就要时刻注意保持身材。也就是听说了这个事儿之后，我托人给女儿找了文化课的补习老师和外语家教，不能因为文化课不合格影响成绩，我相信她的专业考试不会有问题，她已经有不少表演的经验了。

你看我多啰唆，其实我想跟你说的不是我女儿，是我自己。我心里一直有一个跟我女儿一样的梦，就是去做演员，从我还是个青春期女孩的时候，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就开始这样想了。

我姥姥错了，我的所谓好看并没给我带来什么特别好的命运，而且，我至今没有一技之长，只是个靠勤快和嘴皮子好挣饭吃的老公关。

我出生在一个跟艺术完全没有关系的家庭，我父母都是搞科研的，他们俩在同一个研究所，我妈还是我爸的领导。我有个哥哥，大学毕业去了美国，现在还在那边，就算落户了。我小时候，有好几年，我和哥哥跟着姥姥、姥爷，爸爸妈妈那时候在兰州，后来才回北京的。他们接走了哥哥，因为男孩子不好管理，姥姥坚持留下我，等于我一直在姥姥家。

我姥姥是个很有意思的老太太，上海人，姥爷是大学教授，姥姥从来不工作，据说出身是资产阶级的大小姐，哈哈。姥姥特别有情调，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小资。她特别会吃，还会打扮，我小时候印象特别深的就是姥姥一边拿着剪刀研究桌子上的花布怎么裁剪，一边听越剧，还跟着唱，唱高兴了，就下剪子，这时候就是胸有成竹了，基本上就能剪裁出与众不同的衣服款式。姥姥时髦得很，岁数很大了，还会自己做衣服、织毛衣，做出来的衣服还是收腰的。和姥姥比起来，我妈妈简直太土了，她几乎是一个发型留了一辈子，我姥姥说，这个人是搞科研的，搞科研的人都这样，没有性别的。

因为跟着姥姥长大，我从小就是姥姥手上的宝贝娃娃，她真是把我当成布娃娃来打扮的。她这种情调也影响了我，等我有了女儿，也是这样，把孩子当成一个大娃娃，怎么打扮都不够。也许就是姥姥的影响，我从小爱臭美，我女儿后来也是这样。我妈妈说女孩子这样是很危险的，这样的女孩子容易不安分、心高，容易对生活抱很大的希望，希望越多失望就越大，最后自暴自弃。她为了这个跟姥姥闹过好多次，最后把我考不上大学、一心只做白日梦归结为是我姥姥给惯的。我记得那时候我妈妈跟姥姥吵架，她们说上海话，妈妈说，都是你，叫一个小女孩子那么小就知道自己好看，好看有什么用？不如有一技之长！姥姥说，好看不好看是老天爷给的，由不得你，老天爷倒是给了你好看，有什么用？你还不是把自己搞得乌头乌脑，那么难看！有一技之长管什么用，都不像个女人家！她们就这样吵，吵得姥爷和我爸爸都烦死了。

我爸爸非常爱我，可以说是溺爱。可能爸爸对女儿都是这样吧，就像我老公对我女儿那样，百依百顺的，也没有什么奢望，只要女儿高兴，快乐成长，然后能遇见个善待她的人，生儿育女、衣食无忧也就是好的人生了。所以那时候妈妈和姥姥一吵架，爸爸就说，不要闹、不要闹，妈妈一辈子听越剧、喝花雕还不是很享福？我妈妈回头就朝爸爸喊，你脑子有毛病啦，她会有妈妈那么好的命，现在是新社会，妈妈那样的人绝种了好不好？

每到这个时间，家里就是一团糟。最后的结果是没有结果，姥姥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的漂亮宝贝就会有好命，不信你看着。

我妈妈就是不信，到今天更加不信，因为事实证明我姥姥错了，我的所谓好看并没给我带来什么特别好的命运，而且，我至今没有一技之长，只是个靠勤快和嘴皮子好挣饭吃的老公关——办公室主任，说白了，就是公关和杂务，这个谁都知道。

我不是个好学生，在我没有确定地认识到其实自己还是个漂亮女孩子之前，学习成绩就已经不好了，后来发起演员梦来，只是更加不好而已。

来了两个人，说是拍电影的，其中一个是电影学院的老师，在给一部中外合作拍摄的电影选演员，要求女孩子气质好、英语好，少年宫的老师推荐了我。

少年的时候谁都会有些对自己未来的设计，一些白日梦，可是当演员、做明星这样的梦不是谁都会去做的，哈哈，做这样的梦，还要有些“资本”，比如，长相。我那时候是学校里最漂亮的女生，比如学校来外宾了，献花、迎接之类的事儿都是我去，我唱歌也好，朗诵也好，好了，这下学校的合唱队领唱也归我了，所有的文艺演出都有我。音乐老师一度觉得我的形象真的很出色，还培养我去学指挥，她丈夫是拉小提琴的，跟郑小瑛很熟，我也真的得到过大师的一两次亲自指点呢。也是这位老师，把我推荐到少年宫，在少年宫，我的视野变得开阔了。

少年宫有一位老师特别喜欢我，她是教我朗诵的。现在不知道这位老师哪儿去了，我打听过，早退休了，还有人说她跟着女儿去了香港，在那边教普通话呢。我找她是为了请她给我女儿上几堂台词课。那时候她对我是真好，星期日中午我不能回家，就到她家吃饭，她也不会做什么，煮一锅粥，把咸鸭蛋切成几瓣，买了烧饼和蒜肠夹在一起吃，也很香。那是我第一次知道离婚这个概念，这位老师那时候就是单身母亲，她女儿在郊区的一所中学上高中，住校。

这位老师是我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一个人，也可以说是我的启蒙者。因为她，我开始知道我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

我上中学的时候，外语很好。我的老师知道这个，我英语比赛得奖，她还给我小瓶香水当礼物，鼓励我。她也是我姥姥那种人，她的家人在上海，改革开放打通了香港和内地的联系，她的父母很快就到香港去了，所以她也总能有一些我们不太常见的小东西拿出来给我。她是很精致、很讲究情调的人，我后来因为上高中离开少年宫后好几年，还一直和她有断断续续的联系。到我考不上大学去读了幼儿师范，才慢慢不通音讯了。

有一年暑假，我跟同学去十渡玩儿，一个班的同学还有老师，在那里住了一天。第二天回来，刚一进家门，我姥姥就特别兴奋，她说昨天来了两个人，说是拍电影的，其中一个是电影学院的老师，在给一部中外合作拍摄的电影选演员，要求女孩子气质好、英语好，少年宫的老师推荐了我，人家来看我的……这是个意外，对我来说，我从来没想过会有这样的事情，那时候也不知道什么叫做星探、演员经纪公司之类的，那时候女明星还叫青年女演员呢，老演员都叫表演艺术家。我女儿现在什么都不是，有小公司到他们学校找学生拍广告，这些孩子张口就问，给多少钱？是否含税？出镜多少秒？都特别专业。可我那时候，更大程度上觉得这是个荣誉。

姥姥说，他们留下了电话，让我打给他们，约定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姥姥把写着电话号码的一张小纸条给我压在玻璃板下面，说，想好了，就打电话，没什么关系，就是个游戏，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机会的，试试看，能带来自信呢，人家怎么不找别人，就找我们宝贝？还是说明我们好啊！

那是个特别的日子。晚上吃完饭，我洗了澡，头发上都是水，姥姥叫我，说，毛头，过来照照镜子，让姥姥看看。我知道姥姥最喜欢研究我，除了运动衣，我的所有衣服都是姥姥给我做的，都很与众不同，也很时髦。我记得当年有一本杂志叫《上海服饰》，直到姥姥去世之前，住在医院里，还是看这个。所以老太太对时尚的感觉敏锐着呢，绝对不落伍。我走到镜子前面，姥姥示意我搬一把椅子，我照办了，她又让我坐下，拿着梳子给我梳头。我至今不知道姥姥怎么就那么一绾、一卷，就把我的头发盘起来了，她随手拿了一根毛衣针把这个发髻簪起来……那一瞬间我觉得我都傻了，镜子里的人是我吗？我会是这样的吗？我不知道怎么给你描述，多少年之后我面对自己的女儿，也有这样一天。那是我女儿考艺术学校之前，我给她梳头，帮她挑选衣服。我把她的头发卷起来盘在头顶，露出白净的脖子，修长的、白净的，还带着茸茸的汗毛……那一瞬间我觉得我女儿已经长大成人，是个小美女了，她再也不是我手里的洋娃娃了。那天我姥姥站在我身后，就是这样说的，毛头，你是大姑娘了……

那天晚上，姥姥守在我身边，听着我给电影学院那位老师打电话，她嘱咐我，说话要慢，要温和，不要迫不及待，不要显得志在必得……电话接通的时候，姥姥笑了，对我竖起大拇指。那位老师很客气，说夏天太热了，不要叫我跑路，他们有车，还是他们来我家，因为还有外方的制片人，也要一起来。

那是个不眠之夜，对我和姥姥可能都是一样的。那天姥姥格外地爱说话，很少会絮絮叨叨的她竟然给我讲了好多她小时候的事情，怎么跟着她的妈妈去看电影、吃西餐，怎么在圣诞节前买衣料、找裁缝，怎么参加舞会，又怎么相亲……我突然发现，其实姥姥的理想也并不是一辈子做家庭妇女，其实她也有梦，只是没有机会实现罢了。

姥姥说，毛头你好好睡觉，明天早晨起来，姥姥给你找出最合适的衣服。

我也忘了我是不是睡得很好，但那天晚上的确是我第一次觉得，也许，我这一辈子，可以尝试去做演员。我开始梦想，我出现在大银幕上，姥姥和很多人在下面看我，看我表演，我觉得那真美！

姥姥说，毛头，不要再想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你知道你自己很美，而且你完全有机会去开始和我、你妈妈完全不同的人生，这已经足够了。

第二天早晨我起来得很晚，起床就发现姥姥已经把我的裙子准备好了。裙子不是新的，细棉布的，白色，带黄色的牡丹花，下摆很宽，没有袖子。我当时还想，姥姥怎么给我穿这件裙子，等我把裙子打开，哈，我明白了，在裙子的领口和底边，都镶着白色棉线的蕾丝花边，我真不知道姥姥从哪儿找来这么精致的东西，更不知道老太太熬夜到几点才给我缝好。这么普通的连衣裙，就这样变成了郝思嘉的礼服。

他们是傍晚的时候来的，说是因为有好几个女孩子要见面，我是这一天的最后一个。中午吃过饭，姥姥说，毛头你睡一会儿，不要着急，只是个游戏，不当真的。可我知道，她其实比我更盼望他们来。

我见到了电影学院的老师，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外国人，说是制片人和副导演。他们用英语问我问题，比如你的家庭情况，你看过好莱坞电影吗？还有，你的裙子，是在哪里买的……他们一说裙子，我就知道我姥姥的品位是多么不俗，我说，这是我姥姥的手工作品，我所有的衣服，都是她做的。那个男的，就是制片人，眯缝着眼睛笑了，说你姥姥年轻的时候一定是美女，我们之前先见到她的，如果她现在是你这样的年纪，我们一定不会再见任何女孩子，就是她了……

聊天儿很愉快，但没有结果，拍了一些照片，说是要给导演看了，最后觉得合适的人，还要试镜，总之，不是一下子就能决定的。

他们走了，姥姥说，毛头，不要再想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你知道你自己很美，而且你完全有机会去开始和我、你妈妈完全不同的人生，这已经足够了。

我到现在都觉得我姥姥真是个神奇的人，她怎么能那样料事如神。这件事过去了三个多月，电影学院的那个老师给我家打电话，说已经有了比我更合适的人选，我落选的主要原因不是外形和口语上有问题，而是因为我的年龄还是太大了，他们希望找到能扮演女主角十二三岁时的人。她还说，非常希望我能报考电影学院，我的个人条件非常好，她很期待能在校园里见到我。

我少女时所处的那个时代，比起今天来还是太落后了，我们做梦是在心里，行动上，并不敢走那么远，可能这就是差别吧。

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就像姥姥说的，一个游戏。可是这个游戏在我心里激起的波澜有多大，只有我自己知道。现在我已经40多岁了，仍然迷恋看电影，有时候还是看着看着就会设想，如果是我去扮演这个角色，我将怎么表现，几乎成了习惯。

面临高考的时候，我跟我妈妈说，我要考电影学院，或者戏剧学院也行。我妈妈立即嗤之以鼻，说，我们家什么时候开始有人梦想去做戏子了？你为什么不报考马戏团？我妈妈就是这样，对我，对我哥哥，看上眼的时候就用溢美之词，看不上的时候，什么难听说什么。然后她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考不上别的，没关系，只要你尽最大努力，考不上我们也有心理准备，你别委屈自己，去学那些不能算正经专业的东西。

我当时特别来气，但我也明白，这就是我妈妈的态度，很坚决。爸爸虽然溺爱我，但也还是支持妈妈，他说，毛头，你还是选择一个能受用一生的职业比较好，当演员，我们确实不支持，青春饭并不好吃，妈妈爸爸都希望你踏踏实实做人。

那年高考我什么也没考上，最后分数符合幼儿师范学校，只好去了。也是被动的，没办法。因为家里的车轮大战，我错过了电影学院和戏剧学院的招生考试，这一错过，就永远错过去了。

幼儿师范毕业，我被分配到幼儿园当老师。我工作的第二年，姥姥去世了。姥姥走的时候跟我说，毛头，姥姥可惜不能看到你嫁人了，我的漂亮宝贝，记得给自己找一个般配的人，要不，生了孩子会是丑八怪的……姥姥到最后都特别可爱，说这话的时候还朝我挤眼睛。

可能我少女时所处的那个时代，比起今天来还是太落后了，现在我女儿说她的理想就是要考上电影学院，三年五年也要考下去，直到考上，可我那时候就不会这样，我们做梦是在心里，行动上，并不敢走那么远，可能这就是差别吧！

我女儿已经是大姑娘了，她从来不了解妈妈当年也曾经为了心里的一个梦做过傻事、蠢事、荒唐事，我希望她了解我，这样，她就知道了，没关系的，她做的事情，妈妈都能理解。

说到这儿，我忽然想起来，我要告诉你为什么我会找你来听我回忆这些。我女儿已经是大姑娘了，她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的主见，她会为了她的理想做出很多牺牲，也会做很多傻事。可是她从来不了解她妈妈当年也曾经为了心里的一个梦做过傻事、蠢事、荒唐事，我希望她了解我，这样，她就知道了，没关系的，她做的事情，妈妈都能理解。

这个和电影结缘的白日梦，对我来说，始终都没结束，而且，我自己也想不到，这个梦会在我女儿身上得到延续。

我当过幼儿园老师，我记得那时候我们班上有一个小朋友，女孩，挺漂亮的，我对她特别好。其实以前我也没太注意她，就是后来有一次，同事们聊天，说起来这个孩子，说她姥爷是个演员，叫什么名字，我一听，就说出他演过什么电视剧里面的什么人，还是个我很喜欢的角色。从那时起，我就注意这个孩子了，几乎是本能地，就对她特别好。你说是不是很可笑？跟你有什么关系啊，人家姥爷不就是个电视剧演员吗？可我就觉得跟我有关，成为那样的人，不是我的梦想吗？

还有一件蠢事，我干得很离谱，但也很投入。有个香港演员，现在已经是故人了，我觉得他长得很帅，特别喜欢他，不管他是演警察，还是男扮女装，我都觉得魅力无穷。现在我不会形容了，那时候，几乎是神魂颠倒。终于有一天，我听说他要来北京了，特别希望能近距离地亲眼看看他。太巧了，我们班上有个小朋友的爸爸是首都机场的一个小头目，来接孩子的时候，我就找他说了我的愿望，他说这简单，到时候我打听好了是哪个航班，带你直接到停机坪去就是了。没过几天，他来接孩子的时候，把详细的航班号和降落时间都搞清楚了。这真是个激动人心的消息，我提前两天找园长请假，说我要出去一下，一个外地的朋友来北京，我要招待一下。是啊，他就是我的朋友，我看过他所有的电影，了解他的一切绯闻轶事，熟悉他的一颦一笑，你说，他难道不是我的朋友吗？

那天早晨我老早就坐上去机场的车出发了。那时我自己还没坐过飞机呢。那小朋友的爸爸说，周老师真是发烧级的，这么喜欢这个人，这么忠实的观众，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也希望我能对他的孩子好，因此也愿意帮我。他真的带着我到了停机坪，等在指定的位置。

他是第一个走下飞机的，穿着样式简单的风衣，手中只有一个很小的皮夹，气度不凡。我当时也不知怎么想的，张口叫了他的名字，他听见了，朝着我这边，微微一笑。我太激动了，迎着他跑过去，他停下来，看着我，一点儿也不回避。我都忘了自己是怎么回事，哪儿来的勇气，我说，我是专门为了看他才来的，找了好多熟人帮忙才混进来，我请假了，我是幼儿园老师，我看过他的好多电影……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拿出来早就准备好的照相机，我说，你能不能跟我照一张相？他说，好啊。说着就站到我身旁，伸出一只胳膊搭在我的肩膀上。他带着助手，他的助手给我们拍了一张照片。他问我，一张够吗？我那时候要多傻就有多傻，我说，够了，够了！我一辈子都会关注你！我本来以为我真的能关注他一辈子，没想到几年前他就去世了，他的一辈子真短。

到现在我还收藏着这样一张照片，我和这个全世界华人都会喜欢的大明星的合影，那时候我也特别年轻。我没给我女儿和老公看过，这件事他们也不知道，看了你写的文章，他们应该会知道了，没关系，每个做过梦的人，都会理解。

我结婚的第二年就有了我女儿。女儿出生的那一刻，我脑子里闪现了一个念头，谢谢老天爷对我这么好，我这辈子没实现的一切，都有人替我去实现了。

我前面说过，这个电影演员梦给我的影响是特别巨大的，超乎想象。现在让我告诉你吧，正是这次到机场对偶像实行围追堵截和对这个人的崇拜，让我坚定不移地嫁给了我老公，从某个角度看，他和这个人实在是太像了。哈哈，谁听了都会觉得可笑，怎么能这样去比较？人家的片酬是以几百万计算的，我们家孩子的爸爸是个房管局的小科长，怎么能相提并论？但是，这是真的，我当初就是为了这个越看越像的角度，接受了这个人。

我姥姥在九泉之下也会觉得失望了，她肯定会认为我不争气，怎么找了个没什么本事的小职员，每当想到这个，我就自我解嘲，您不是说让我找般配的吗？这不是，我给您找来了，跟大明星似的，跟我正好般配。话是这么说，我老公对我特别好，对女儿更好，从这个意义上说，我的婚姻是幸福的，虽说我们不是有钱人，还要为生活所迫去辛苦劳动。

我结婚的第二年就有了我女儿。那时我们也没去检查，说看看孩子的性别，我老公很开通，说不管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只要健康平安就好。我是剖腹产，等孩子出来，医生说，恭喜你，一个千金。那一刻，我脑子里就闪现了一个念头，谢谢老天爷对我这么好，我这辈子没实现的一切，都有人替我去实现了！

好多人知道我女儿准备考电影学院都劝我，还是尽量不让孩子往这个圈子里发展，有的人甚至说我是在把孩子往火坑里推，现在不是到处都在说什么潜规则、什么女演员为了出道而出卖自己之类的，还有什么“艳照门”、“手机门”什么的，你一个平常人家的好孩子，为什么一定要去学这个？我有时候也想，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支持我女儿的？我想，就是因为我自己那个没实现的梦。

说起来这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孩子小时候，我大概真的是本能地往这个方向上培养她，因为我自己当年没有这样的机会，我这种培养的动机还是非常单纯的，就是女儿延续着我的梦想。可是当孩子真的走上了这条路，并且把这个最初我潜移默化强加给她的愿望变成自己的理想时，我也越来越担忧了。我也是过了不惑之年的人，我开始理解我妈妈当年为什么希望我有一技之长而不是仅仅有个漂亮模样，也开始理解为什么姥姥说那只是个游戏，对于一个平常人家的女孩子来说，这也许并不是一条好走的路。我有时候还会想，如果当年我被选中去演那个角色，我的一生会是什么样子呢？我会比现在幸福吗？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