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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美汉语教育模式对比——访储诚志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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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请问,美国培养二语教师的研究生课程设置和汉语国际教育的课程设置有什么不同?

储诚志教授(以下简称储教授):美国总体情况跟这边不同,在美国,理论基础课是一部分,同时,如果做第二语言教学,都有实习分。因为都要做老师的,需要亲自教一下,一般是以助教的形式,如果没有这个,就没有实践经验。

记者:那实践经验占的比重大吗?

储教授:不是太大,关键是那一部分不是基于学分,而是要修一门课。在那门课上你要写文章的,写出反思,或者类似教学设计项目,总之是结合这样的经验。现在国内的情况我了解得不是太多,我当年的中国硕士的研究性成分很大,美国硕士更多是训练基础知识的掌握,还有就是教学基本技能本身,对于研究本身的要求不是那么高。所以你有两个选择,一个就是考试、毕业,不需要写硕士毕业论文,有一个教学的设计项目就可以了;还有就是写论文。你可以选择,没有一定要研究的要求,但是基础知识、基本学分是比较全的、要求比较多的,大概比国内要求的课程还要多一点。在我的印象中,它要求语言理论的基础知识、教学法的知识、语言学的基本理论,还有真真切切的实际教学经验。实际上,现在有一门课,通常是两门课,有一门课是介绍性的,有一门课是那种所谓的研讨班,那么你就需要结合自己教学、做助教、做小老师的经历,做出期末报告,那样的东西出来,构成一个完整的培训体系。

记者:那好像跟国内的专硕差不多,国内我们分专硕和学硕,专硕是应用型的,学硕是研究型的。

储教授:有点类似。

记者:总体来看,在美国只要是硕士就注重应用吗?

储教授:也不是,要看什么专业,比如像语言学也有硕士,它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应用,因为语言学本身是个理论的专业,但是实际上美国整个研究生学习的设计是它本身把硕士这一层看作职业性的培养,博士才是研究型的人才,本科是基本素养、通识性的要求。虽然你也有个专业,但是其实本科的专业不是这么重要,所以美国有一大堆人都是学心理学的。像在中国,学心理学以后找什么工作啊?其实在美国心理学是大系,可以去公司,可以去政府,可以去社会服务机构。在美国,历史、社会学、人类学都有人学,不像我们这边,用人的时候特别看死专业。

然后硕士看重的是职业性的技能培养,培养岗位上非常熟练的应用型专业人才,这是它总体的思路。最后,博士就是需要有原创性研究贡献。所以在美国这边,硕士我们不叫研究生,其实它不是太多地看重研究的东西,更多还是专业基础知识的牢扎、专业技能的熟练。

记者:现在“沉浸式教学”越来越流行,您觉得“马路学语言”和“沉浸式教学”各有什么优缺点呢?

储教授:“马路学语言”实际上是由学生个人自主式地泡到那里边,很大程度是看你自己的个性风格。有些人本身交往能力很差,其实他学不了多少东西的,有些人特别能混会来事儿,他就能泡到当地的人群当中,这种人总体上是少数。他们能一下子突破这种障碍。所以总体来讲,“马路学语言”对个性的要求非常高,因人而异,差异性很大。而“沉浸式教学”要求老师创造一种学习的环境和条件,只要你有基本的学能,就应该能学得不错,这个差别还是蛮大的。

记者:那是不是意味着沉浸式教学学生学的知识更多?

储教授:其实也不一定啊。应该说,沉浸式教学是有规划的,系统全面一些,但是在某一方面,可能“马路式”的更多。他天天到菜市场那边去,天天在那边泡,小商小贩那一套,肯定比别人学得要深。还比如有些学生住在教会家庭里面,跟教友住在一块儿,虽然不是马路,但在目的语家庭里面讲的那些话就比一般的学生要多得多,所以有规划性的和依赖于个人个性的这两方面很不一样。沉浸式的教学你不管怎么样的,老师都会根据你的个性以学生为中心。而“马路式”要以社会为中心,要有某种性格,才能适应,才能够学到一点东西。

记者:您觉得沉浸式教学在美国开展得怎么样呢?

储教授:美国沉浸式教学这两年发展很快,也很好。沉浸式教学一般针对小孩子,中学到高中基本上都没有了,一般都是到初中结束。所谓“沉浸”,也不是百分之百,而是百分之五十左右的沉浸,就是中学或小学有三天说中文、三天说英文,或者上午或下午说中文,这三门课说中文、那三门课用英文来上。因为毕竟英文是不能放掉的。目前来看,对于小孩子,只要老师会教,教材适合他的兴趣,实际上沉浸式教学的效果是非常好的。

记者:沉浸式教学一般是针对华裔吗?

储教授:也不完全是华裔,很多洋子弟在北加州,很多不是华裔家庭。

记者: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储教授:家长有这种意识,孩子从小就学语言。他们学语言跟咱们不一样,他们是用中文来学数学,就跟咱们的小学一样,不是说“one plus one”,而是“一加一等于二”,一起念乘法口诀“三三得九”,其实类似于双语教学。“沉浸”不是全部泡在中文里,只是在某个时段、某门课上泡在中文里。英文学习也非常重要。所以美国的沉浸都是“半沉浸”。

除非是少数暑期班,你要来上我的补习班九周,那么这九周当中一句英文不许说,就必须泡在中文里面,这通常是大学生,小学生学不了。小学生或中学生少数夏令营也有,不过它的任务没那么强,九周通常要完成一年的学习量,能力也达得到,那是真沉浸,但那也只能是短期的。像美国和中国高校也有合作项目,通常是美国的学校或者那边(中国)的教授到这边来办的。主课老师是那边带来的,新老师、小课老师就是这边招的。

记者:您和刘月华老师主编的《汉语风》的出版缘起是怎样的呢?

储教授:起初是看到第二语言教学中的很多问题,想到在哪里这一条腿是瘸的,大量的同学在学习过程中有很多挫折感,该学的东西以为他掌握了,其实他没有。我们总是灌新的东西,没有给他们提供足够的阅读材料,让他们在不同语境当中跟生词有更多的见面机会,也就是复现。看到其他语言第二语言教学当中的一些做法,我们明显地缺一大块儿,所以我们要做《汉语风》。

记者:出版它之前做了哪些准备工作?

储教授:最重要的准备是开头花了比较长的时间,一年多的理论研究准备,研制它的分级词表和协作方案。到底分多少级,每一级什么样,要有根据道理,需要花很大气力来做。然后就是要写成什么样,要制定方案,制定完了以后就要培训作者。他们需要写提纲、初稿,然后不断地打磨、试验。其实是需要经过反复试验以后觉得这个路可以走下去,怎么走,摸索完以后慢慢走。到现在路是走出来了,应该说方向挺好。《汉语风》的用户反馈都挺不错的,学生实际效果挺好的。但是它出得比较慢,本身不那么好写。用那么点词要写出有意思的,又符合教学法需要的东西挺难的。另外一个因素是时间上也不太顾得来,所以现在出了四级,二十来本。计划是六十多本,八级的,一直都在做。

记者:撰写文章的人一般都是教师吗?

储教授:主要是作家,他们是真正的作协会员。为什么不让教师来写有两个原因。一是教师编故事常常是想象力不太够,故事不太有味道。二是教师的语言已经被语法、教学法的理论给框住了,他的语言本身变成了一种教师腔的不自然的话,动不动就是像教师教学生的那种很干巴、很死的东西。这是基本想法,但是可能有些老师也还行,不过我们到目前为止还是作家来做。

记者:《汉语风》目前最大的困难是比较难编写,出得比较慢?

储教授:对,培养一个成熟的作者很费劲,需要花很大精力。

记者:目前泛读教材也有不少,您了解的有哪些呢?

储教授:目前所谓的分级泛读的教材有北语的崔永华教授主编的一套留学生学习的一些故事,还有北外朱勇老师编的《中文天天读》,上海有两个外国人学中文,他们也看了《汉语风》,他们就学习《汉语风》,编了一套《中文伴读》,也有几本出来了。

记者:您认为《汉语风》的特色在哪里?

储教授:《汉语风》都是原创性的故事,或者是故事的改编。比如说《画皮》其实是跟原来的故事差别挺大的。因为要为学生服务,考虑到他阅读的问题,只是依托原来故事的框架,其他的都是重新创作,所以《汉语风》主体是重新创作的一套作品。

然后它是章回体的,一小本就分割为五六章或者七八章,就用300个词、500个词来写,写了上万字的一个故事。这个一般的书做不到,也没有那么做的。他们都是比较短章的。所以,《汉语风》严格地控制生词的重现频率和重现间距以及生词的密度。它的生词密度控制非常低,一般是1.2左右,很容易读,平均100个词长当中就是一个左右的生词量,学生基本上可以实现无障碍阅读。还有它的设计,生词都用脚注形式,第一次出现都用脚注出现,就在当页,很容易查到,然后在后边出现就有个索引序号,很容易找到那个词是多少号。基本上把文章读完也就达到认识和记住了生词的目的了。然后它的版式设计各方面都考虑到学习的轻松愉快,比如留边白、插图、字体大小都是为了学生读的时候有轻松、愉悦感。其他的读物像北外的《中文天天读》,它就是一篇几百字,不是章回体的。它是另外一种风格。《汉语风》要达到一个目的,学生一翻开书,看到第一章,就有种像我们看金庸小说那样看了第一回就想看第二回,要有把学生吸进去、留住的效果。所以我们就坚持长篇的。

记者:现在的汉语教材数量非常之多,您在美国上课时选用的是哪些教材?

储教授:高年级是自己准备的为主体,低年级有一套书叫《中文听说读写》,再加上《汉语风》是我们的主要教材。

记者:这些教材的选择标准是什么呢?

储教授:综合标准,不光是单一的。总体上,《中文听说读写》是美国大学低年级学生用得最多的教材。它有不少优点,它的教学理念还有内容编排的形式、练习都比较好地贯彻了教学法的原则,适合美国学生的兴趣和课程安排。

记者:随着计算机技术在汉语教学中的广泛应用,各种各样的汉语教学网站和App涌现了出来,您对它的现状和前景有什么看法?

储教授:我觉得现状有一些很好的探索,其实包括我本人也做过软件方面的东西,有些东西很有用。但是,目前存在两个问题,一个是不少老师不太知道有哪些东西可用,可能是局部地知道,一般都没有完整地了解,那些很优秀的东西只是一小范围的老师知道。另一个就是我们现有的手机应用、网络软件等这些开发者不是很懂教学,不是很好用,少数好用的知道的人也不多,所以主要的就是这两个问题。从软件开发上呢,应该是那些真正懂教学的人参与进来,这个懂教学的人也应该懂技术,我们以前的一个问题是把开发软件的人和老师抓到一块儿,然后在一个办公室,说“你们给我去开发一套东西吧”,结果做出的东西就像水和油一块儿放到一个瓶子里,融不到一块儿。软件技术和教学法理论加到一块儿应该是一加一要等于三,不是等于二,我们以前二都没有融进来。所以这里边应该是个专业,其实这方面是我们研究很薄弱的地方。

记者:您对它的前景有什么看法吗?

储教授:前景当然很好,不要指望着软件能够完全代替老师,老师永远都是重要的,但是,机器、软件能够帮很大的忙。

记者:美国汉语教学的最新发展特点是什么?

储教授:从学生角度来讲,美国汉语教学目前一个是往低走,一个是高走。往高走就是学习高级汉语的学生比以前多了,美国开了一些政府扶持的项目,比如有一个叫作STAR TOUR,还有一个叫FLASH。这是要培养真正地把中文学到家、学到成为一种专业的人才。而且,除了中文有一个专业水准能够跟中国的知识分子打交道以外,他本身还有一个专业。这是美国做了好多年、政府资助的。有十几个这样的项目,这样培养的人才会比较多一些。

记者:是专门培养中文的人才吗?

储教授:也不光中文,所谓关键语言,还有阿拉伯语等。

记者:这些项目主要是设在大学里吗?

储教授:对,主要是在大学里边,这是往高走。往低走就是现在那些你问到的沉浸式项目,就是低龄化的,儿童学习中文学得很地道。现在大概有200多个沉浸式项目,以前没有那么多。

记者:中美之间在汉语教学领域有哪些合作的空间与手段?

储教授:中文教学一定要有合作,因为中文是我们的语言,对美国来说是外语。很多人包括我自己就是中国到美国去的,第一个就是师资,师资的后续力量主要是中国提供,这个提供有的是直接提供,有的是间接提供。直接提供的话,美国也从中国招老师,但是,很多不是这么直接过去,而是到美国念个学位,到那边有实习锻炼的经历,然后在那里留下来,又或是直接在这边参加一个美国办的项目,得到一定锻炼,表现很好,那边就给招过去。中文教师层次通常都是讲师层次,教授更多的都是留学生在那边毕业了申请教职。

资源方面,美国也用很多中国的资源,但是总体上从教材角度还是要靠美国,这边做的东西不太适合那边用,不是说不可以在这边开发,而是说这边老师没有在那边教过书,对美国的学生的学习风格、教育体制、文化、社会各种因素不太了解,所以编的教材不太适用,这是比较大的问题。

另外,大量的美国项目到中国,美国鼓励学生到中国来留学,这本身就是一种合作。教材开发,美国在那边写教材也要了解中国这边的各种情况,所以实际上合作很频繁,像我到这儿来本身就是一种互动。

嘉宾简介

储诚志 美国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副教授、中文部主任、语言学习中心代主任,语言学系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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