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地说，爱不只是说说，爱需要你去体验，需要你在实践中向别人和向世界呈现。不过我们还是尝试着说说爱到底是什么。

塑造我们的生活和心灵的儒家学派同爱的关系非常密切，而且首先是孔子。如果让我用最简单的方式来讲什么是儒家哲学的话，我很愿意使用“爱”这个字作为答案，也就是说，儒家哲学就是爱的哲学，或者说是关于爱的哲学。“爱：忧乐之间”其实就是从儒家哲学出发，从几个方面对“爱”进行描述。什么是“爱”？儒家是怎么样定义的？我试着从几个方面对儒家关于爱的理解进行转述。

第一，我们从造字角度去思考“爱”这个字，当然我们面对的是没有简化的“爱”字。没有简化的“爱”字跟简化的“爱”字之间最大的区别是什么？是有没有“心”。这点很重要，它提醒我们原来爱是什么？爱是从内心里流淌出来的。

所以儒家对爱的理解，最重要的是，爱是和心相关的，它是同我们生命的本质，同我们生命最内在的部分相关。儒家在说爱的时候特别提到一点，强调爱实际上根源于我们的本性。那么大家的本性是什么？本性就是与生俱来的东西，我们后天通过学习获得的，不叫本性。爱其实是天赋。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讲，爱是人之所以为人者，就一定会产生爱这样的情感。

我们每个人都会经历过爱这种情感。不管是父子之爱、兄弟之爱，还是夫妇之爱、男女之爱，还是朋友之爱或者其他的爱。从这个意义上讲爱是什么呢？爱一定同我们的情感相关，因为它是从心里流出来的，根源于我们的本性，注定会表现在我们的情感上。爱一定会表现为一系列的情感运动。我今天演讲的题目叫《爱：忧乐之间》，“忧”和“乐”是什么？忧和乐其实不过是两种情感。我特别想跟各位补充说，“爱”不应该是某种冷冰冰的道理，如果在心里没有引起任何一点的波澜，我想这不是爱。爱绝不是某种空洞的、抽象的，或者说是欺骗人的东西。

第二，爱指向的是他人或你之外的世界，换句话说爱针对的不是自己，这点很重要。自爱或自恋不是爱，爱一定是对别人和对这个世界的。孔子，包括儒家，在讲爱的时候，他们特别使用的一个概念是“仁”。这个仁字的写法是，左边一个人右边一个二，从造字角度去理解，就是两个人。什么叫两个人？第一是你自己，第二是另外一个人，我们可以清楚看到其实“仁”它所表现的是两个人一体的感觉。比如说君臣一体、父子一体、夫妇一体、兄弟一体、朋友一体等。有句话叫己达而达人，或者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第一个字都是“己”，最后一个字都是“人”，从“己”到“人”这就是“爱”。

第三，我个人认为最重要的一点，“爱”是一体的感觉。每个人都有身体，可是一体里包含了不同的部分，我们一体里有头，有脚，有四肢，各个部分在一起构成一个整体，而且血脉相通。在儒家看来，所谓“爱”的经验到最后就成了一体的经验，如果你爱一个人，你就会发现，他不是你之外的一个人，他是你的一部分，这就是爱的经验。所以对爱的理解可以从“仁”字中的两个人一体，不断去扩展，去延伸。最后儒家说，爱的最高境界是什么？是“万物一体”，整个世界就是一体。我们不仅要爱我们周围的人，要爱离我们比较近的人，我们更要爱整个世界，让这个世界充满爱。

孟子说过的10个字值得一提：“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亲亲”就是爱我们的亲人，爱我们的父母亲、兄弟姐妹、亲戚朋友，这是爱的起点，但这永远不是重点。如果你仅仅做到亲亲的话，不叫万物一体，最多叫“亲亲一体”。“仁民”是亲亲的延伸，意思就是爱民，爱民的意思就是爱人，只要是人我都爱，不管你是什么肤色、阶层、地位，甚至不管你打上什么烙印，是罪犯你也要爱。这个世界除了人之外还有什么？还有一草一木，还有一砖一瓦。你对他们应该有什么态度？“爱物”就是爱我们人之外世界上所有的存在。如果立足于万物一体这样的立场，只有这种态度才是合法、合情、合理的。孟子告诉我们“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他并没有太多的论证。中国古代的哲学家们、圣贤们都不喜欢去做太多的论证，他们更多的是通过某种“提点”让我们的读者去觉悟，或者说他给我们一种心灵的经验。孟子举过一个非常著名的例子，“今人乍见孺子之将入于井”，就是我们突然看到一个小朋友要掉到井里去了，这个时候，尽管你跟他非亲非故，你的心突然之间就悬起来了。孟子说，“怵惕恻隐之心”，恻隐之心每个人都有，因为人们是一体的，你如果跟他不是一体，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颗心？我觉得，这个谈一体的论证，讲得最好的不是孔子也不是孟子，是后来的两位哲学家：宋代的张载、明代的王阳明。张载有篇非常著名的文字叫《西铭》。《西铭》里有个非常著名的比喻，就是把整个天地、世界，看作一个大家庭，“天”是我们的父亲，大地是我们的母亲，“天父地母”。张载说：“民吾同胞”，我们所有人都是同胞。就像是孔子的学生子夏曾经说过的，四海之内皆兄弟。不过，我觉得谈“一体”讲得最亲切的还是王阳明。王阳明不仅是个读书人，他还会带兵打仗，平定过当时诸侯王的几次叛乱。蒋介石非常佩服王阳明，他去台北之后，台北边上有一个山叫“阳明山”，其实以前不叫“阳明山”，而叫草山，山上的草大概有两米高。他败退台湾之后很消沉，跟他儿子散步的时候说这个名字不好，落草为寇，应改名叫阳明山，之后意境就非常不一样。王阳明讲万物一体，讲得让我们每个人产生一种感动。他说我们的心原本就是没有界限的，而是以天地万物为一体。后来有人之所以没有能够和这个世界连为一体，是因为自己把自己给遮蔽了、堵塞了。他说，你如果听到鸟兽悲鸣的声音，就难免有恻隐之心。甚至见到草木、花朵，见到它们被折断了，也会有怜悯之心，这说明你的心跟它是一体的，你跟它是相关的。为什么日本大地震我们会关心？为什么在很远的地方发生战争我们会关心？很简单，我们是一体的。我记得前些天看到深圳一个新闻，是说我们某个部门发了文，大学生运动会期间不许民工讨薪，变成了全国性的新闻。有人会问你操那份心做什么？其实这不是瞎操心，这是因为你跟它是一体的，其实关心就是天所赋予你的一种责任、一种使命。这就是儒家对于爱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