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来深圳,有一件事我很感动。我看到有一个标语写得非常好,叫作“有红灯的约束,才有绿灯的自由”,这个话就很有“公民意识”。其实谈“公民儒学”这概念最重要的就是“公民”放在儒学前面来谈,公民儒学当然不同于我们以前把“君子”放在前面谈的“君子儒学”。君子儒学比较强调内在的自我完善,公民其实也并不是说他不注重内在的自我完善,而是说其实你这个人的自我完善,要放在社会场域,放在天地里面。道家说,天地有道,人间就有德了,天地无道,人间就很难有德。现在我们谈公民,社会整个公民意识够了,公民自然而然就会做好了。公民意识如何好呢?比如说,今天在座的各位朋友坐在这里,很守秩序,不需要人管理秩序。因为整个场域的设计,你来到这里后就有舒适感。你不需要内在自我反省该当如何,自然而然在那个地方你就觉得这很适合。
我今天下午才从广州坐火车过来,这跟我20年前坐火车的经验完全不一样,国民素质明显提高了。你发现在整个火车上大家彬彬有礼,坐在位置上很安静,有人要把行李放在行李架上,力量不够大,旁边的人会热心帮忙。这很清楚地印证了一句俗话,叫“习与性成”。其实人的习惯不是天生就确定了,不能说中国的国民性如何低劣,或如何高尚。这个国民性是可高尚也可低劣的。公民社会是一个发展过程,公民意识也有一个慢慢提升的过程。公民意识提升后,在各种制度、各种结构的综合作用下,人也会发生变化。我注意到深圳闯红灯的人很少,我就问了,闯一次红灯罚多少钱?500元。现在酒醉驾车的也很少了。为什么?因为必须关起来,很厉害。严法酷刑就好了吗?不完全是,法律是限制和约束,但是只限制不行。在“法”之前就是“规范”,这个规范叫“礼”,“礼”再往前就是一种法则,叫“义”,“义”再往前的话有一种真实的关怀叫作“仁”,“仁”再往前就是“德”,“德”就是本性,再往前,就是有“道”了。这就叫有道、有德、有仁、有义、有礼、有法。“道”为“根源”“德”为“本性”“仁”为“感通”(意即一方的行为感动对方,从而导致相应的反应)、“义”为“法则”“礼”为“规范”“法”为“限制”“刑”就是“强迫”。
2011年正好是辛亥革命100年,辛亥革命最重要的意义就是我们告别了“帝皇专制”的年代,我们进到了一个“民主宪政”的年代。这100年来,也是波澜壮阔起起伏伏。但是毕竟已经过了100年了,我们正朝民主宪政的大路上继续前进,而民主宪政必须要有非常丰厚的公民社会做底子,才能培育出好的民主宪政来。不是大多数的人民所决定的就叫民主,民主是有高瞻远瞩的知识分子提出的理念,经由文化教养的历程,让人们了解到这个理念是什么。因此把这个理念拿出来,让大多数老百姓同意你这个理念。如果没有经过这样民主文化的教养历程,你就谈民主的话,多数暴力就变成所谓的民粹了。
民主,不是少数服从多数就了事了。民主除了服从多数,还要尊重少数。我觉得在文化里面,儒学有非常可贵的东西,我们把它放在公民社会里实践,我认为非常好。像在帝皇专制的年代,在父权高压的年代,在男性中心的年代,在一个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的年代,在这个“三纲”的年代里,你说这样的儒学本身不会隐含一些问题吗?当然会有。帝皇专制为核心的儒学,也把父权放在里面了,男性中心也放在里面了。在21世纪,已经不是帝皇专制的年代,是民主宪政的年代,不必再用以前的“三纲”来作为儒学发展的基本结构。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君臣、父子、夫妇就变成没分别了,只是可能重点不在于夫妇有别,而在于夫妇有爱。“五伦”其实是好的,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但再怎么样都不能再提带有专制意味的“三纲”,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如果还是这样带有专制意味地恢复儒学,我认为它也可能带来新的灾难。
有人就问了,现在进到了你所谓的公民社会年代,儒学还有什么好恢复的呢?我说儒学很重要的内容是孔老夫子所说的“仁”,仁爱的“仁”,“仁”就文字构造来说,是“从人从二”有一个人字和一个二,它代表人跟人之间最真实的情感关怀,一种存在的道德真实感这叫“仁”。这个最真实的关怀从何处来呢?来自“家庭教养”、来自对父母的孝敬,《孟子》就说“仁者,事亲是也;义者,敬长是也”。从“孝”讲仁,从“悌”讲义。从而可以讲礼、讲信、讲智,“仁义礼智信”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