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杂志2000年第8期载有吕大年先生《乔治时代的童年》一文,该文从绘画入手,言说“童年”观念在英国的演变。文章最后归结出两点感想
反过来说,我们成人心目中的童年是被我们成人化、理想化了的。这是因为我们已经远离童年且常常拿自己的认知对自己的童年经历进行自觉不自觉的歪曲。我们常对孩子们说:“瞧,你们多幸福。”的确,童年不那么世故,童年比较单纯。因此,儿童的天真烂漫和相对的幸福也是毋庸置疑的。但与此同时,儿童事实上又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无忧无虑。他们有他们的烦恼。就说现代儿童的早熟和他们背负着的沉重书包吧,正所谓“关爱既深,期许也重”,精神压力(儿童自杀率呈上升趋势便是明证)代替了贫病之苦。
博尔赫斯对此心知肚明。他在回答别人的提问时,由彼及此地就记忆和“童年”或“青年”概念发表宏论:
……我记得父亲讲过,记忆是个令人悲哀的问题。他说:“我们初到布宜诺斯艾利斯时,我以为它将帮我回忆起童年的时光,但现在我知道这完全不可能。”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因为我认为记忆不可信。”(不知道这是不是他自己的理论,但它深深地吸引了我,因此我一直没有追问他是它的发现者还是发展者)“假设我要回忆某事,”他继续说:“比如有关今天早晨,那么我可能得到它的某种意象。但假如到了晚上再来回想早晨的光景,那么我想起的将不是早晨而是关于早晨的第一意象,即现在对早晨的意象。因此,我每每追忆往事,总觉得实际并非回到往事本身,而是在回忆最后一次忆起的情景,是回忆我对它的最后记忆。也就是说,关于我的童年或者青年,我根本无法接近本真或者形成明确的概念。”随后,他拿一堆硬币来说明这一点。他把一枚硬币放在另一枚硬币上,说:“好,打个比方,这一枚硬币,最底下的一枚,就是我对童年的那幢房子所形成的意象;这第二枚则是我回到布宜诺斯艾利斯后对那幢房子的记忆。以此类推,第三枚又是另一个记忆。由于每一个记忆都略微走样,因此我今天的记忆就不会是第一个意象。所以,我试图忘掉过去。因为假如决意要去回忆,那么我想起的将是各种记忆,而不是事物本身。”他的话使我感到沮丧。想一想吧,我们对青年时代或许压根儿就没有真实的记忆。
此话乍听虚妄,却可能千真万确。人对事物的感知(包括记忆)不可能毫不失真。而这种失真(哪怕微乎其微)的连续重复就可以将事实完全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