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历史，这个历史是有一个明确范围的，不是由各国学者可任意扩大或缩小的。那么，确定各国历史范围的原则是什么？只有一个，这就是各个国家的现今得到公认的疆域，这表示这个国家是这一块土地的合法所有者，它也同时就取得了这块土地上人民及历史、文化的继承权。就是说，凡是这一范围内的历史都属于这个国家，凡是这一国土范围内的历史文化遗产，也都属于这个国家。这就涉及过去提出的另一个原则，即当时历史上的归属。过去就有人主张历史上的归属决定今天的归属，而不是用今天的归属决定历史上的归属。但是历史上的归属是不断变迁的，究竟依据什么时间的归属来确定国史范围呢？不能各国各自根据对自己最有利的时期来确定自己的国史范围，这就会引起各国之间数不尽的历史争执。因此，国际上形成了一个公认的原则，即从今天上溯一定期限，大致是以100年为限，超过这期限的归属就不考虑了，也就是说，只要一个国家合法统治这一地区超过100年，它就取得了这块土地合法的主权和对这块土地上历史文化合法的继承权。另外还有一条原则，就是对这块土地有关的国家已签约同意，双方政府在条约中认定了这块土地的归属，就是说既然双方政府已同意了，个人再说什么也没有意义了，不可能改变这一既定事实了。有了这两条原则，就可避免许多不必要的历史争执。

根据以上原则，高句丽问题的处理就非常明确。今天中国领土范围内的高句丽历史就属于中国历史的一部分。中国集安、桓仁的高句丽文化遗产，就是中国的高句丽遗产。朝鲜、韩国无权把中国土地上的高句丽及其文化说成朝鲜和韩国的。而与此同时，在朝鲜、韩国土地上的高句丽历史，就应是朝鲜、韩国历史的一部分，中国无权把它说成中国的。平壤的高句丽文化遗产是朝鲜的，也毋庸置疑。

这是因为中朝今天边界的形成已有几百年至上千年历史，并由两国一再签约承认。这已是不可改变的事实。这一历史形成的得到两国公认的边界决定了两国的国土范围及各自对自己土地上的历史继承权，这已没有任何更改的可能。谁也不能依据数百年至上千年前的历史来要求更改今天的边界和领土的归属，因此，不管历史上高句丽当时归谁，都不可能再用来作为改变边界和国土范围的借口。

这就是高句丽历史“一史两用”的法律依据，中国境内的高句丽历史属中国历史，为中国历史所用；朝韩境内的高句丽历史属朝韩历史，为朝韩所用。中国无权不让朝韩把自己领土上的高句丽写入自己的历史，韩朝也无权不让中国把自己土地上的高句丽写入中国历史。因此，“一史两用”是由今天的双方边界条约所规定的，具有合法性，是任何人也无权否定的。

实际上，让不让“一史两用”是个现实政治问题。中国学者不让“一史两用”，即不让韩朝把自己领土上的高句丽史写入本国历史，是侵犯了韩朝的主权，中国政府应该制止，韩朝政府也有权抗议。而韩朝学者反对“一史两用”，不让中国把中国土地上的高句丽史写入中国历史，是侵犯了中国的主权，韩朝政府应该制止，中国政府有权抗议。但该制止的不制止，该抗议的不抗议，该管的事也没管。这样就形成两个不同的问题。一是现今国史的划分范围。这是由两国公认的边界条约确定的，达到100年以上合法占有的范围所确定的。这个问题是属于现实的国家主权，是无可争议的，是不容侵犯的；这属于现实政治问题，只能由双方政府协商来解决。另一个问题是历史上每块土地及其人民当时的归属。这已属于历史上的问题，已对现实领土不再产生任何影响了，没有人再能依据几百年前的历史归属来重新提出领土要求了。这就成为纯粹历史上的学术问题，是个人的看法，属于个人自由研究的问题。各国学者可以有各自对某块土地及其民族在历史上某一时期归属的不同看法，可以自由讨论，因为不论历史上某块土地及民族归属于谁，都改变不了今天国土的归属，及由此决定的国史范围的归属。实际上，第二个问题已不是这段历史归谁，而只是涉及这段历史该如何写。

这样两个问题就各自有着不同的内容。一个是国史范围的确定。即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历史，就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合法疆域范围内所能上溯到的历史，不管历史上曾经归属于谁，也不管历史上是否管辖到过，只要在近100年已经管辖到就应列入中国的历史范围。而历史上中国曾经管辖到的土地和民族，在今天已不在中国疆域内，就不再列入现今中国国史范围之中，属于历史上的中国，不是今天中国的历史。这就是用今天国土范围确定了国史范围写什么，这段历史属哪国历史的问题。

而历史上中国的范围则属于另一个问题，它不决定今天的国土范围，即从今天看古代这一段历史、这一地区历史属于哪国历史范围的问题；它只是决定应怎么写当时这段历史，即这段历史虽在某国历史范围内，但具体写时要说明当时历史的实际状况，即当时归于谁，不能因为今天这块土地的历史属于某国，就修改历史，说当时这块土地也已为该国占有。这必须实事求是，写出历史本来面目。这也无所忌讳，因为这仅是历史，它已不存在对现实领土归属的任何影响。过去有些人把两个问题相混，既然国史范围应用今天边界来划分，因此历史上的归属也就要用今天的边界来确定，即使当时尚未归属该国，也偏要违背历史史实，说成当时已归该国。例如，鸭绿江以南的乐浪郡、高句丽当时归中国，但今天却属朝鲜历史的一部分。既不能因当时曾是中国的一部分，就说成今天也应归中国；也不能因今天是朝鲜历史的一部分，就硬说当时也应属朝鲜，当时实际属谁就应该属谁。今天既然已经归朝鲜，就应作为朝鲜历史的一部分，只是应该说明当时曾归中国所有而已。

但有些历史很清楚，当时的管辖范围非常明确，归谁是毋庸置疑的，这好办。但有些历史不够明确，各国学者还有争议。这就只能各写各的，求同存异。但这里也有两条原则：一是历史上某块土地，现今属于哪国，这一国家已取得了对这块土地的合法所有权及对其历史的继承权，这一国家对本国土地上历史的处理观点，就应得到其他国家的尊重。如中国学者认为中国土地上的高句丽是中国历史的一部分，甚至说中国土地上的高句丽在当时就已属中国。这是中国学者的权利，其他国家学者就应尊重这一观点，可以不同意，可以发表个人见解，但不能在代表政府的官方文件中公开持另一种观点。这就是要分清国内和国外，这是对国内的历史可以自由写，对国外的历史则要慎重写。

另一原则是分开学者个人和政府的观点。学者个人可以对历史上当时的归属发表任何看法，即中国学者可以说中国历史上的高句丽不属于中国，中国政府不应干预；中国学者也可以说韩国历史上的高句丽不属于韩国而属于中国，韩国政府也不应干预。这是学者对历史研究的个人自由，并不影响现实政治，各国政府都不应干预。但这只限于代表学者个人，在代表政府的正式文件中就要慎重。各国政府有权对本国领土范围内的历史按照自己的观点任意处理，他国无权干涉，即中国政府在教科书或其他官方材料中说中国土地上的高句丽在历史上已属于中国，即使韩国政府不同意也无权抗议。但中国政府在说韩国领土上的高句丽当时属于中国时，就要慎重，就要考虑到韩国的观点，不能随意把不能为别国接受的观点任意发表，强加于人，引起争议。一般在处理别国领土上历史的提法时，就应尊重别国的不同看法，有不同意见就应通过协商，求同存异，对异处采取中性处理办法，不能因此伤了对方的感情。

我们前一时期的做法就是分不清历史和现实、个人和政府、国内和国外。一是把遥远历史上当时归属这种已不影响现实领土的问题，和现实政治联系起来，增加问题的复杂性。二是把国外学者个人的观点，看做代表国外政府有某种企图的观点，使问题复杂化、政治化。政府管了自己不该管的事，没有必要对历史问题的不同看法，非要强求统一，搞统一口径。统一口径只能是对现实领土有关的问题，是国史归属范围问题，不是遥远历史上对某块土地、某个民族当时归属的不同看法。这种历史上的学术争论，应该研究无禁区，无须统一口径。学者个人发表任何见解，只代表个人不代表政府，何必大惊小怪，这用不着任何人批准，只有当他被授权代表国家时才需要经批准。三是分不清国内国外，对该管的事不管，对不该管的事却硬要管。韩国历史博物馆把我国集安的高句丽好大王碑公开作为韩国历史文物陈列，这是侵犯我国主权，我们应该抗议，却无人过问；学者个人写什么都可以，可以不管，但韩国政府对那种把中国领土写入韩国古代历史的有严重错误的书给予奖励，就应表示抗议。多少年来，朝鲜的官方出版物把中国的历史文物都说成他们的，连反驳的文章都不让发表，也不组织力量反驳。

但要把韩国、朝鲜境内的高句丽历史说成中国的，硬说高句丽与韩朝完全无关，还要用官方支持的形式发表，就又做了我们不该做的事。我们去争韩朝土地上的高句丽史当时应归谁，实在并非当前之所急，让学者个人去讨论好了，政府大可不必参与。任何学者最好以个人名义出面参与这种涉外争论，不要让政府牵涉进去，增加麻烦。其实，2003年韩国民众和学者因高句丽问题对中国政府抗议时，有关学者就应当挺身而出，声明：“这是我个人的学术观点，你们可以找我辩论，不用找中国政府抗议。”却把困难推给政府，自己躲着不出头。同时，现在有种错觉，只要涉外，政府就要管，怕个人说错了不好办，但实际上属于现实边界的问题涉外的政府一定要管，不管不好。但对历史上的归属已与现实领土无关的事，政府最好不要管，管了反而不好办，学者说又不代表政府，错了他个人负责，找不到政府头上，如果政府管了，无论对错都会找到政府的头上。把这三个问题分清了，许多复杂问题就都简单化了，好解决了。

但关键还在国史范围确定的原则，从20世纪50年代就开始争论是用上溯法还是用下推法，但当时没认识到上溯法即用现今国土范围确定历史上国史范围的处理方法中有一个重要理论依据，即继承权问题，即不管历史上曾属于谁，这个国家既然今天合法取得这块土地，就取得了对这块土地上历史的继承权，这块土地上人民的历史就属于这个国家的历史。而下推法也有一个重要理论界限没分清，从理论上说历史上的归属决定今天的归属，这是对的。但没有考虑到一个时间界限，不允许用遥远的历史归属来决定今天的归属，这有一个国际公认的时限。下推法忽视了这一时限，就无限地往上推，想用最早的遥远的归属来证明今天归谁，这是无意义的。即使几千年前就归你，但近百年已不归你，也没有实际意义了，只有历史上的追述价值了。例如，有些人争论高句丽的归属还不够，还要争箕氏朝鲜的归属，就算能证明了箕氏朝鲜当时归中国，也不能据此提出今天朝鲜北部也应该归中国。还是实事求是为好，当时归谁就归谁，反正与今天现实领土无关。

我想问一句，有些人非要争历史上朝鲜半岛北部曾属于中国，要达到什么目的？能达到什么目的？为什么不能对别国领土内的历史采取慎重态度，更实事求是一些？有把握的可以肯定，没有把握就可存疑。难道证明了历史上朝鲜半岛北部曾属于中国，今天就能够说朝鲜半岛北部属于中国吗？中国学者的任务应该是在论证中国历史上的土地在当时就属于中国上好好做文章，写出几篇有理有据的文章，真正能说服人，证明中国现今领土上的历史自古就属于中国既合法，又合理。

可能对这一问题还会有不同意见，不妨有机会专门组织一次讨论。但最好参与者事前都有准备，认真研究一下世界各国的历史，了解一下世界各国处理本国历史范围的办法，认真想一下，如果没有几条国际公认的原则，会不会造成世界大乱？哪国没有个历史上境界的变迁？都要争起来，还有安定？要维护世界和平，维护各国经济的友好合作，就必须有几条公认的原则来处理历史上的归属和现今领土归属之间的关系。有些人主张：不管国际上怎么定，只要符合我们利益我就这么主张。这种做法，作为个人可以，但作为政府则不可以，作为一个真想为现实做点贡献的学者也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