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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思心性诗人魂——对牟心海的人和诗的一种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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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把握我对牟心海的这种解读是否准确,是否误解了甚至歪曲了心海,但我仍然这样来解读。按照接受美学理论,读者对于作家和他的作品的理解,都是按照自己的“前知”“前识”“前设”这样一个“三前”,来对作者的“原意”,进行解读、诠释,而后创获自己的“意义”的。“意义”是读者在罗兰·巴尔特所说的“读者的工作”之后,所创造和获得的。它自然和必然地会要加上自己的东西。因此,从学理上说,我的主观的解读,无论准确与否,都是允许的。

当然,我这种理解、诠释,自有我的依据、我的理由,以至我的主见和感情在。这就是我对牟心海整个人的理解,对他的经历、学识、审美情趣和审美理想的理解,以及对他的创作心理、创作状态的理解;正是循着这种理路,我来把握心海。这是一种整体的观照和把握,我将作一总体描述,但不能作细致的分析。我之所以这样做,还因为我与心海的友谊使然。我想以一个老友的身份与心情,来诉说我的理解、我的解读和我的心。

我用这样几组数字来概括和描述心海。这就是:三个总体,两种思维,双重文化,一个特征,一种精神。

现在,我分别一一解说。

所谓“三个总体”。丹纳在《艺术哲学》中说,每一个作家和他的每一部作品,都属于“三个总体”,即第一,属于他所处的那个时代的作家艺术家的总体。他说,杰出的作家艺术家都属于这个时代的文学艺术的大树,只不过他们是其中巨大、突出的枝干。第二,属于他作为人的总体。就是说,作为作家艺术家的人和他的作品,通属于他的这个人——或者如黑格尔所说的“这一个”,“作家艺术家、作品”都是“这一个”的具体表现。第三,每一篇具体作品,都属于一个作家艺术家的所有作品的总体。1373334丹纳的这个“原理”,完全适用于牟心海。他和他的诗歌作品,通属于他自己的这样的“三个总体”。

第一,牟心海和他的诗歌作品,属于他所处的这个时代和其中的作家艺术家总体。心海在20世纪60年代,即他的大学时期,就发表诗作了;以后,一直没有中断过诗歌创作。他的每个时期的诗作,都是和那个时期的文学思潮、文学主流相吻合的。他没有故步自封,而是随着时代的前进演变而前进演变。他的诗歌作品的“流变”,一步步、一个时期一个时期地,反映、应对了中国当代诗坛发展的时期性,也反映了他自己的诗歌创作的前进脚印。他的诗集,从《情海集》(1984)、《风采集》(1987)、《绿水集》(1989)到《丝路梦幻的寻觅》(1993)和《太阳雨》(1994)到《空旷也是宇宙》(1998)再到《身影》(2002),记录了和标志着他的诗路历程和他一步步实现“诗‘变法’”的扎实的履痕。他属于他所属的时代的“其时、其势、其群体”的总体。我们看得到,并不是每一位作家艺术家都是这样地随时代脚步前行的。有的从开始到“结尾”,始终是他自己的层次渐高的重复(甚至有从高起点到低结尾的重复者),或者在前进的某个阶段停止了脚步。因此就不是始终“属于”他那个时代的总体。而牟心海却是坚实地一步步随着时代的脚步,与同时代人共同前进与发展。

第二,牟心海属于他自己这样一个现实的存在,即“这一个”的“总体”。牟心海“这一个”的总体是什么样的?我的理解、我的诠释是:质朴、淳厚、内秀而不张扬、热情而不外露、善思索而不外显。他的为人行事,如此;他的诗歌作品,亦如斯。我与心海初识于他在丹东市委副书记的任上时。第一次见面,见他作为一市的主要首长之一的为人行事,即留下深刻印象。记得是在丹东师专领导举行的一个宴会上,主人请他出席的用意是借此机会,请他解决学校的用地问题。一般说,这种事体,领导闻听只是点头说明知道了,回答回去研究就可以了,好的问问情况罢了。但牟心海却认真提出意见,并会同学校领导到现场勘察。实实在在地解决问题,丝毫没有官腔官气。其作风与心性,皆表露无遗。以后,在他长期担任省文联领导期间,也是这样一种一贯的行事风格和为人、为官心性。原省委宣传部领导,曾坦言他在任上时,处理文艺界问题,牟心海是他的主要智囊,而其主意、意见、建议大多合用适宜。这也表现了心海的风格心性。他的诗作也是如此:质朴、淳厚、内秀、热情深蕴、哲思深沉。诗文能属于自己“这一个”的总体,即为人、为文的一致,而不是分裂,不是双重人格,这是一个人、一位艺术家的完整的表现,是一个“完人”。实际上,历史上和现实中,为人为文不一致,分裂人性双重人格的文人、作家艺术家,不属罕见。他们是“分裂人、两面人”。牟心海的这种一致性、完整性,是可贵的,在人际关系中,则是可信的、可交的。

第三,牟心海的诗歌属于他的全部文学艺术以及其他作品的总体。心海是著名的诗人,但他不仅创作诗歌作品,他也写散文,他还从事摄影创作,还从事书法和绘画创作,绘画中中西皆有,而且,这样几个艺术门类的创作,都有可观的成就。更需提出的是,他早年撰写发表过哲学论著,而近年更撰写出版了《彭定安的学术世界》这样大部头的学术著作,撰写了《武斌的学术世界》,正在撰写《王向峰的美学世界》这本大部头学术论著。这三部书显示了心海的学术根底的深厚,标志着他的创作生涯之外的学术生涯的活跃。这是一个相当全面的“作家、艺术家、学者”总体。这些“诗歌之外”的部分,是不是会反映在他的诗歌之中?我以为是的;这是必然的、自然的。是必然的潜入和显现,是自然的润化和流露。这必然给他的诗歌创作注入艺术的、思想的和气质的特质。

把牟心海的诗歌纳入这样“三个总体”,有利于总体把握心海,也有利于总体把握他的诗歌创作。文如其人,人如其文。它们的一致性和会融性,既把“其他”注入了诗歌作品,也给诗歌作品的诠释以依据。我们从总体可以窥见局部(诗歌创作),了解其思想艺术的特质,以及诠释诗歌作品的社会的、时代的、个人经历的“底细”。

牟心海的两种思维。从上述“三个总体”的状况可以看到,心海作为诗人,却是形象思维、逻辑思维两种思维方式都具有,两种思维会融一体,成为他的思维特质。

他是诗人,他从事绘画、书法和摄影的创作,这些,当然都是运用形象思维的,是形象思维的产品,是形象思维能力的表现和创作。但同时还有理论著述和文艺评论。他的40多万字的《对话艺术文本》,汇集了他的文学的、艺术的评论文字、带评论性的序跋以及文艺论文。这些文字,都是很理论、很理性、很学术的,是比较充分的理论思维、逻辑思维的表现,是这种区别于和与形象思维对称性存在的另一种思维的产物。从这些作品中可以看出、体察到,心海对于理论的运用,他的逻辑思维和运作,并不是隔生的、外在的和偶发的,而是对于理论的熟练的“操作”,是理性思维、逻辑思维的自然流露和贯注,他切实地在运用理论来分析、估价、评论对象——文学艺术作品和作家艺术家。这在他对于众多作家艺术家的诗歌、散文、学术著作和艺术作品的评论中,在他就诗歌问题发表的论述中,都表现出来了。至于前面提到的,他就彭定安、王向峰、武斌三位学人的学术研究所写的“三个学术世界”,就更加是很逻辑化、很理论、很学术的;是理性思维、逻辑思维的系统的、全面的、深入的运用,是学者、理论家之所为,而不是诗人的、形象的表达。这很实际、很充实地表现了心海的逻辑思维、理论思维的一面。

当然,在撰写哲学论文和学术论著的时候,以及创作诗歌作品的时候,是分别发挥不同的思维方式的作用的,一个是运用逻辑思维方式,进行着逻辑思维的抽象、概括、推理、理性和论述的运作;一个则是飞扬着形象思维的羽翼,活跃着想象、具象、感性和表现的运作。但是,两种思维并不是截然划分、绝对隔绝,“河水不犯井水,井水不犯河水”的,而是混融渗透,彼此生发的,只不过在从事论著著述和诗歌创作时,某种思维方式为主,另一种思维方式为辅。不过,如果诗人的思维能力和思维方式是两种思维并存,那么,就会在一种思维方式为主、另一种思维方式为辅的时候,那为辅的思维方式,会渗透、侵入其中,把自身的特质流泻于其中,使“为主的思维方式”之中渗入了另一种,使作品的内蕴和韵味别具特色。

这里,当然不是说作为诗人或者作为学者,两种思维能力都发达的,高于和优于只以一种思维方式的作者。在这种不同思维特质、不同思维状况的差异中,没有思维能力的高下之分,只有思维特质与状况的不同。同时,还说明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作品类别出现。牟心海的思维能力和状况的“实际”,决定了他的不同类型作品的特质,比如诗歌和绘画、书法,以及文学艺术作品与学术论著,虽然类型不同,但具有共同的内蕴。比如他的诗歌作品,长于“思”,而他的学术论著,也显示一种形象思维的痕迹和文字表述的灵动活泼。这是他的特色也是特长。他的诗歌作品,就显现一种思想的、理性的、哲学的意蕴。这一点我在后面再详述。

牟心海的双重文化-知识结构。牟心海毕业于大学中文系,受过系统的中国文学与中国文化的教育,奠定了他的中国传统文化的知识基础。这是他的文化根底,知识结构的“基础设施”。他写旧体诗,也说明了他的传统文化的根基。同时,作为中文系“文化出身”的人,对于西方文学、西方文化也应该是接受过基本知识的传授的,也有一定的基础。而在党校的哲学研究和教学的经历,他对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研习与教学,又都具有对西方思想文化的接触、学习与研究。这又是他的西方文化的基础。它们和他的传统文化的根底结合,形成他整体的文化结构。他的双重文化结构以中国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为主体,而以西方文化为羽翼。但他的诗歌创作,却是新诗体系。从形式上说,这是非传统的、新兴的形式;虽然它从“五四”时期产生,历经中国文人和中国文化的熏陶和锤炼,同中国生活、中国人生结合,已经中国化、中国气派而非西方式的了。因此,在形式与内容上,它都是中国化、中国式的新兴文化和西方式形式。不过,如果侧重从内容上来看,从心态上来体验,从所反映的社会生活来考察,其精神实质又具有充分的“中国的”模态和精神。牟心海的诗歌在形式和内容上,就是这样地体现着他的知识结构和审美心态与情趣的“双重文化”。

心海的书法、中国画,其文化形态和文化底蕴、文化韵味,就更加是中国的、传统的了。徐复观认为中国艺术精神主要体现在绘画和书法上,“笔墨的技巧,书法大于绘画;而精神境界,则绘画大于书法”。他还说:“庄子所显出的典型,彻底是艺术精神的性格,而主要又是结实在绘画上。”1373335心海的习艺,他之从事绘画与书法的创作,这种活动本身,这种艺术创作的过程,就是对于中国艺术精神的研习与体会,就是中国艺术精神的表现;同时,也通过习艺与艺思,自然地体会、体验到庄子精神。而且,从心海对于“水”的心性与力量的吟诵,——《水潮吟》中,可以体察到那深沉处的老子对于“水”与“道”互喻的精神。诗中写道:

水有能动的长足

不用什么推拉自己流动奔跑

随心所欲 什么山谷平原

没有道路自己开辟

面对它 是绝路也是通达

心脏压动的也是水

……

乳房挤出的也是水

这水哺育了人类的过去与现在

才有社会的存在 发展和更替

这里,透视出心海“水”的形象与象征中的中国传统思想的底蕴。因为,老子有言:“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江海之所以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老子以伦理性的评价称赞“水”的能量;但其“能”亦源自水是生命之源和它的“下为上”“卑若以自持”。

但心海未曾一味歌颂水的力量,他还抨击水的危害:“水给予生存,也给予死亡。”汹涌的波涛与水的泛滥,与灾害相连。这却显现了诗人现代思想的、辩证思维的另一面。

诗人的双重文化结构,这是一种文化态势,也是一种文化优势。它使心海的诗歌具有一种“新兴形式中国心”的韵味。我觉得他的诗中的天地和自然以及树木花草,都既有中国式的吟咏,又有西方现代思想的闪现。他那对于自然、世界、人生、人事的吟咏,是中国式的观照,又是西方哲理式的思索。

说到此处,我想冒昧提一点建议:从诗歌创作的形式上说,也许心海还可以考虑,再多一些接受、容纳、会合、熔铸中国文化,以改革自己的诗歌创作。

牟心海诗歌作品的“一个特质”——即基本特质。

有的评论家指出牟心海的诗作是“思想着”的;有的评论家则指出他的诗歌作品是“历史的、哲学的”。我以为这种评论是准确的、到位的,是提炼出了心海的诗的特色与特质的。中国向来分诗为叙事的、抒情的和言志的。这当然也是“大体的划分”,三种不同的诗,也往往在以一种诗体为主的情况下,掺杂着、混融着其他诗的成分。比如叙事抒情诗或抒情叙事诗等。而心海的诗,是不是可以称为“抒情言志”诗?这“言志”自然只能是一种“大而化之”的说法;“言志”与蕴涵、表达思想、理性、理念等都混合在一起。心海的诗是长于思想的,是在抒情叙事状物中,蕴涵着思想、运用着思想、表达着思想的。“思想着”是他的创作心理、创作活动的特色,是他的诗作的特质。他不仅在表达、描述、歌咏人和事的时候是如此,就是在表达、描述、歌咏自然与自然物的时候,比如天与地、“树”和“树叶”,也是如此。所以我想给他的“诗思”与诗歌的特质,再加上一个自然的,更可以扩大为天地的,而为“天地的、历史的、哲学的”。

“诗”与“思”好像是矛盾的,甚至是不相容的。其实,这只是外在地看如此;在深层次,在高层次上,它们是会融的、一体的。只是,在创作思维、创作意识中,要使两者自然会融,而且在作品的表达中,也是会融的,所谓“羚羊挂角,不着痕迹”。如果只是外在地、强加上去的,自然“思”是“诗”之害。

海德格尔论荷尔德林和他的诗歌,是对哲思与诗情的经典式深刻解读。它已经成为美学、诗学的经典。海德格尔是重视“思”的,但他同样重视“诗”,他甚至期待、论证人应该“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思”与“诗”,是海德格尔哲学巨著的“关键词”。

海德格尔很重视“思”在“诗”中的意义和价值。他赞赏四位作家、哲人是20世纪文学与思想领域的“四颗灿烂的明星”,他们是荷尔德林、陀思妥耶夫斯基、克尔凯郭尔和尼采。他们都是把思想和诗歌、文学,紧密结合在一起的。他强调的是他们的思想与诗的结合。他强调“诗的伟大的精神使命”,他称赞荷尔德林是“书写诗之本质的诗人”“他在自己的诗作中深思了诗的本质”;他说荷尔德林“思考着……每个人的此在之在”。他赞美“诗人与哲人之间的坚实的二元一体性是不能分解的”。1373336我从海德格尔的诗评中得到了解读牟心海诗歌的指导和欣赏他的“思”之诗的理由。我在心海的诗中甚至看到了这样的诗句:

天与地在此重合

模糊了这宇宙间的界限

这里没有遮蔽什么

也没有什么隐秘(《身影·莽原涛声》)

这与海德格尔的“去蔽”“敞开”的哲学命题契合了,是它们的诗的、形象的表现和情感的抒发。

这是他的诗情和哲思的契合,是他的“思”的诗的表现,也是他的诗的“思”的蕴涵。因为这“思”,而他的诗有了深的内涵、思想的力量和厚重的分量;因为是“诗的表现”,他的“思”有了形象,有了想象,有了蕴藉的韵味。

牟心海的一种精神。牟心海在诗歌创作上,始终具有一种精神,这就是不趋时、不媚俗,但又不停滞,而是不断地前行、革新、探索。

前面已经说过,他随着时代的前进和变换而前进,而变换自己的创作。但是,他并不是趋时、跟风,更非媚俗。趋时者总是媚俗的。而“媚俗”是昆德拉炼化出的对于当代西方知识分子的精神现象的揭示。心海从来不趋时、媚俗,但他前进。不过他的每一步,都是依据自己对于时代精神的领会和感应,又从自身的认知、生活体察和生命体验出发,去探索新的形式、新的语言和语言构造,以及诗的意境,还有“诗思”的现代内涵。

他的不断前行的精神,还表现在他在退下来之后的这些年里,书法在不断地进步,绘画也在进展,而且,在学术著述方面,还有了大的开辟和发展。一种理论家和学者的风光,在他诗人的身影中闪现。

祝福他,诗人牟心海,在他所已经开辟的创作领域中,取得更大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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