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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孝通第二次学术生命的开始——重温《费孝通文集》(第九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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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温《费孝通文集》(第九卷)]

主题发言人:周恩宇

评议人:高云

记录人:李晨璐

时间:2009年12月5日

地点:中国农业大学西校区主楼612

赵旭东主持:之前我也发过信,希望大家克服困难要看书,你不看的话就没法交流。学问其实和农民种田是差不多的,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我认为很多聪明人做不了学问,而且不建议特别聪明的人做学问,太聪明的人会把学问做坏掉,实际上很笨的人,反应没别人快,这样的人可以做出学问。因为他没那么多想法,要老老实实找证据,要看别人的说法,然后把这些综合在一起得出判断,这就要体力和老实,如果没有这两点就做不成。我们想通过读书交流一些思想和看法,像费先生说的,它是不会减少的,不像物品,给你了就没了,思想是交流给你了还会增加的东西。老师也是这样,教学相长,我最反对那种老师,把自己的看法看得不得了,排斥别人的看法,和学生交流也是一种训导式的。

学生最容易超越老师,老师的精力、阅读面都是有限的,而学生没有界限,老师的阅读面基本都固定了,并且有一定的偏见,很难超越。老师和学生交流,相互都能有长进,最不好的是我讲,大家听着记下来,老师和学生都没长进。讲的目的是要大家不断地交流对话,每一次都有新的内容和新的焦点,这是一个团队最佳的状态。没有任何的权威,在一个讨论的环境中,言之有物,顺理成章,自然比别人高出一层。我希望大家对学术逐渐形成这样的看法。很多年轻人可能还不知道,到大学里不是为了未来工作,你未来做什么工作和这个没有必然联系,所谓大学就是在这个过程中形成自己的观念、自己的判断、自己的能力,未来才有自己的天地。社会学、人类学都有一套理论和方法,这些东西究竟在哪里也是很重要的,我们现在读老先生的书,不是为了读它而读,我们是想从中吸取一些东西的。比如知识分子的问题,尽管现在知识分子吃得上饭了,但在这个社会中知识分子的地位及和基层社会之间的关系我们还要研究。比如说他们找不到工作了,这个问题费先生没预测到,新中国成立初期有500万知识分子和科技人员,80年代有2500万,现在肯定超过这个数不止5倍。这些知识分子的作用及其和社会的关系,我认为很多研究社会分层的人没有注意到。

读书要读出费先生没写出来的东西,在文字的曲折当中读出东西。费先生强调知识分子和农民之间结构上是对立的,不是直接可以用的,有些人不知道什么叫社会学,拿这个在下面实践。我一直都是批判晏阳初的,批判这一类人,打着知识分子的旗号彰显自己,我们都知道何慧丽,但有几个知道被她组织起来的农民呢?我对这些有些质疑,何慧丽每次告诉我她在哪里做什么事的时候,我就和她说要小心,知识分子是有缺陷的。我觉得人类学者态度好,因为人类学不把自己当成重要的人。费先生说志在富民,而不说拯救农民,从一个人类学家的角度来看,能说到志在富民,已经很另类了。所以费先生叫“迈向人民的人类学”,可以迈向,但不是拯救。我们可以看到晏阳初这一批人,他们说是在拯救,是从国外回来的。这种姿态是殖民主义的,从我个人角度是反对这种视角的,不要把实践当成拯救,而是学习。知识分子要做的是看到差距,民间有很多知识,实际上在农民、牧民那里,比你知识分子所有的知识更加详细、更加准确。这就要求有学习的态度,大家要坚持一个原则——不干涉,干涉就会有介入。不拯救他们就是为了别人的拯救,如各种基金会,他们有钱,从中产阶级那儿募集而来的,然后来资助学者做研究、培养学生。我认为在这过程中就有很多陷阱。有很多的课题,与知识、权力、交易这些概念混淆在一起,西方都有发展的反思而我们还没有,在新的发展领域里头有多少问题,这些都会影响未来知识分子的形象。

这一卷我也没有读完,但是我的感受很深,读了以后发现实际上我们的很多问题费先生都讲到了,但都没有展开。比如他看到江苏的一户农家,老老小小住在一起,费先生于是想怎样才有私人生活。大家如果用私人生活这个概念去做田野的话,就会做出很多。但费先生没有精力了,他丢失了23年,不然的话,以费先生的敏锐一定会做出很多东西。在座的如果能去看躺在炕上的老头,照样有人伺候,这不是孝的观念在起作用,而是孝产生的结构在起作用,这就是资源的问题。老头有30元的退休金,每个月只有打牙祭的时候才拿出7块钱买肉,在那个时代就是很好的事情,这30块钱在这里就是很powerful的资源,是权力的资源。老头很懂这个结构性关系,然后使得孝可以发挥作用。实际上中国人在讲孝的时候是讲现有的结构性关系,然后再讲孝的作用,这点很重要,这是因果的关系。因为他控制这30块钱,偶尔拿出来强化这个结构,虽然他半身不遂躺在床上,但还是可以支配他人的活动,这点老先生是很聪明的。这种事情只有在城市里发生,我们一直在说农村里养老、不孝的案例很多,很多社会学家搞社会保障的,都没认清这个问题。他们认为农村要改革,实际上不知道怎么改。完全靠材料报道然后弄一些问卷,没有去看实际上很多情况都不是这样的。农村的养老问题就是老人没资源。像地主他们是控制资源的,他们在地里埋银子,连他老婆也不知道——我们社会学家就要研究这个,结构是有差等的,在社会层面上是怎样保持结构的?资源是最重要的,可能不和经济相关,有时是一个符号。像两块银子,从来不去交换,埋在地下,但它就发挥作用了。对这种结构性的社会关系的分析,老人、30块养老金、儿女,把这些连在一起,就会发现这个家庭、这个社会是有意义的。如果老头把这30块拱手赠送给他儿女的话,很多trouble都出来了,不是儿女不孝顺,而是不可确定的因素太多:孩子要上学,老公要工作。比如说老公工作忽然没了,这30块钱就变成老公的工资了,老人就退而求其次,由不得自己了。过去的社会结构很清楚,就是靠这个维持的,现在正在渐渐被打破。在渐渐被打破的过程中会出现乱的状态,这种乱的状态,我觉得要看环境的变化。

我想从这些东西中我们都会看到一些变化,费先生的时代和现在是不一样的,我认为我那个时代向父母要点钱很困难,而现在是很容易的。当时给父母写信,90%都是子虚乌有的,比如写我现在很好,但如果能再寄点钱就更宽裕了。要绞尽脑汁地让父母感觉不到你在要钱,而你却很需要钱。现在这些都没有了,直接说打钱。过去就不一样,信越肉麻意味着越需要钱,如亲爱的爸爸妈妈,你们好,非常非常想念你们……我父亲经常说他一见这信就很哆嗦,下月工资有一半要给你寄过去了。我们现在都没这样的感觉了,但我父母那一代都是在控制这个的,而现在不是这种状况了。这个我觉得是新的问题,费先生不能预计到,但对新事物我们还是要有敏感性的。费先生对很多东西是有讽刺的,你拿了几个问卷只是入门卷,你得懂人家,懂这个社会,西方用理解即understand,什么叫理解,他提到小说家巴尔扎克,我猜测在座的各位没有读过巴尔扎克的小说,像《人间喜剧》就是非常精妙的对社会关系的洞察。你去读的话会发现费先生一直在感叹新一代人的瘸腿,他到晚年还让社会学家们补课,意思是你们这一代人太差了,连我们的皮毛都没有,我们这一代可以每天在一个地方读书,不想别的事情,所以积累了很多东西,但你们就知道闹革命。我们知道费先生以后的那一代革命热情是很高的,往后就越来越差,国学也谈不上,西学也谈不上,所以要去补课。我今天的开场白就讲到这里,下面请周恩宇讲一些读书的感受,高云评论。

该卷编入的主要是费孝通先生1983~1984年间的一系列文章,共61篇,讲述了他在这短短两年之内的人生轨迹和学术历程,也是费老第二次学术生命的开始。两年的时间虽短,但他的著述却仍然丰硕。当时费老虽已年迈,但他却以年迈的身躯走遍了祖国的大江南北,时时心系祖国和人民的疾苦,践行着他“志在富民”的人生志业,给他的第二次学术生命画出壮丽的画卷。在此卷中他集中关注了智力资源和人才资源的开发,人口流动和生育,民族问题研究,小城镇的建设,以及赤峰和定西区域的发展,社会学的学科建设等问题。通过对本卷的阅读,我渐渐地理解了费孝通在90年代初期的一些思考,借此来审视今天中国的快速发展和城乡建设成就,无不察觉到费孝通城乡建设思想的影子,并由此深感费老伟大的贡献和崇高的学术精神及素养。我这里将与大家探讨和分享的内容及心得感悟也将从以上所提及的几个方面来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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