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详细页面

漫谈环保文化
在线阅读 收藏

古人讲,天地之间有大美也。这就是环境。这个大美是自然。山川河流、草木鸟兽、一朵花、一粒石子,我们去观察它的时候都会给我们一种美感,我们感觉周围很舒适,这就是环境,环境这种美在过去表现得特别明显。环境这种美,滋养了人类,并因此而催生了文化艺术。

环境文化这个学科是根本没有的,这门学科是在环境恶劣之后被迫派生出来的,这是一门非常无奈的学科,它现在已经成系列,涉及所有的领域。为什么这么讲?因为它成为一切领域的基础。环境文化讲的是可持续发展,讲的是人类的生存,如果说我们连生存都生存不下去了,还能谈其他的文化吗?所以说环境文化现在已经成为一种最基本的社会科学了。

我们有很多的国画家,中国的水墨画家画的都是山水,那么多的山水才能画出那么好的画,我们现在的山水去哪里了?上次我碰到了一个很著名的画家,他说:“从此之后我不画风景画了。”我问:“为什么?”他说:“哪里能找到我画的那种风景呢?没了。”我说:“你画什么?”他说他要画荒山秃岭,到处都是如此。艺术是对客观事物的一种反映,不光是画,诗歌都是如此。客体现在已经没有了,主体是胡说的,因为你没有参照物。我们正在丧失这些东西,丧失得很多。

我和崔永元一起在全国人大开会,崔永元谈到:“我们的小孩总是撒谎,为什么?是老师教的,北京的天空永远是灰蒙蒙的,但是老师教他们天空是瓦蓝瓦蓝的。”崔永元问他们,你知道瓦蓝瓦蓝是什么样子吗?小孩说老师说是的,就是这样的吧。有时候我们非常可悲,很多孩子不知道星星为何物。比如,山西太原曾经是全世界、全球大气污染的第一,很了不起,经济没上去,污染上去了。太原的很多小孩真的没见过星星,我们家的小孩经常拿着天文望远镜,希望能够看到一个比较清楚的月亮,说月亮上面有环形山,在八月十五、正月十五的时候去看就是看不到,因为太原的空气污染太厉害了。我们正在丧失空气,不说呼吸,从感官上我们就已经丧失了,这是非常严重的。

环境污染派生出来许多问题,我们不说全球,就说中国自己。我从1998年开始关注污染严重的淮河。1993年,首届中华环保世纪行,中央电视台有一个小组跑到河南的小黑河、小洪河,以前,这两条河流是很清澈的,因为上游有个织布厂,后来真成了红河。他们去采访的时候,当地人说,这个河水过去非常清,里面有小鱼、小虾,但是一个厂就可以毁掉一条河流,何况是很多厂。这个地方可怕到什么程度呢?当几家污染企业在排污的时候,河岸的浮沫堆起来像一堵墙那么高,这个河上有一座小桥,这座小桥经常被浮沫吞没。

当年,有一个小孩子住在河这边,他到对岸看同学,看完同学是晚上,夜色很好,他骑着一辆很破的自行车要回去,必须经过这个小桥,他去那一看,小桥没有了,全部被浮沫给吞没了。他说:“不就是一点沫子吗?我这么壮、这么结实,一冲不就过去了吗?”于是,他就往前冲,一冲没冲过去,因为它不是简单的浮沫,它里边有许多化学成分,进去后就会窒息,后来,这个孩子被憋死了。

人比较脆弱,比人大一点的动物能受得了吗?牛怎么样?记者采访了一个农民。他喜欢养牛,两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日子过得好不好,牛对家庭非常重要。他的一头大黄牛在河边吃草,不幸滑到河里面,河里有很浓的烧碱,牛受不了最后死掉了。农民状告企业要求赔偿,却赔不了,污染的企业也觉得冤枉,你牛掉进河里是你自己的事。羊怎么样?羊喝了河里的水,马上就死了。有一个老头,养了20多只羊,吃了河边的草,最后也全死了。老人戴着破帽子,成天去告状,见到我们和我们诉苦,很可怜,可是没有用,污染企业有几十家,大家都不承认,你能证明这是我排出去的污染物吗?这样的羊,吃了污染的草,肉能好吃吗?用这样的水种出来的稻子有毒还是没毒?

去年,我去太湖参加饮用水检查,印象中太湖很美,美在太湖水。你们会问太湖的水怎么样?太湖的水居然是黑的。为什么太湖的水是这样?因为周边所有往太湖里流的水,全部是黑的。太湖曾经进行过全面疏浚,用长江水彻底冲洗太湖,给它换血。长江水虽然污染了,但比起太湖来好很多,不过,冲洗过后只能维持三个月。

太湖为什么是这样?当地有一个农民叫吴立红(谐音),去年,他被选为全国环保民间人士,在中央电视台《感动中国》节目中排在第11名。之前,他给我们写信,说太湖的污染太厉害了,你们一定要来看看。我们去了,很多人对他有看法,说他有神经病,说他要炸天安门,我们的领队说不管他神经不神经,接触一下就知道了。我们和他一聊,发现这个人头脑很清楚,没有任何毛病。我们看了太湖后,他和我们约好去看曹桥河。我们组织小分队,和中央电视台的两个记者,还有新华社、人民日报记者坐了一趟车,也不打招呼直接走。后面追了好几辆车,我们就像是打仗似的来回拐,来回跑。去了曹桥一看,河流黑臭不堪,和墨汁一样。那个地方的竹子长得非常好,周围都是一座座的二层小楼,但河水非常臭,我们都不愿意在那里站着。

曹桥河怎么会臭成这个样子?当时,几位农民正在打麻将,他们说:“村里面的人不见我们,因为他们已经和媒体,和上面反映很多次了,都没有用,还不如打麻将。”他们说:“吴立红傻,跑了多少次了,都没有人管。”我说:“肯定有人管,我们不是来了吗?”他们说:“你们起什么作用啊?你们能做什么啊?”我说:“无论如何我们尽力。”他们说:“周铁镇的化工厂,以前有上千家,现在减下来了,还有270家左右,能不污染吗?上次温家宝来的时候,所有的工厂都停了,一夜之间水都清了,水是好东西,它会流,只要你们不往里排脏东西它就不会脏,他们知道。他们还买了很多鱼放进去,本来一条鱼都没有了,现在又有了,温家宝看了之后非常高兴,吴立红把这个事情都说出来了,上头都非常恨他。”

吴立红说自己委屈,他以前有工作,现在连工作都没有了。这次他带着我们几个人和中央电视台的记者,把黑臭的曹桥河录了像,那河水不光是黑,而且很脏、很臭。然后,我们就回去汇报,第二天,大部队就全过来了,全国人大常委会的叶如裳部长亲自带队。来之前我们先给他和记者们看了录像,可大部队来了之后一看,怎么水变清了,不光清了,而且还是白的,里面投了很多药。中央电视台报道了这个事,说黑水在一夜之间是如何变清的,说明污染的河水不是没有办法治理,只要一声令下,让你今天别再排污了,就能清。

这事曝光之后,里面有很多的事情表现极其恶劣,我有一种感慨,我们天天普及环保意识,希望唤醒每个人,热爱环境,共同监督,但真正做起来时我们又是叶公好龙。当天回去的时候,当着我们记者团的面,当着我们记者团团长尚莒城的面,也可以说是当着叶部长的面,两个便衣上去就要把吴立红带走,当时把我们气坏了,为什么会这样?大家都不明白,后来,这个事处理得非常好,这个市长有一点问题,就把他撤职了。

太湖是这样,母亲河——黄河我去过两次,当时黄河断流了,为什么水会这么少?李白过去说:“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那种磅礴气势,是中华民族的象征,我们的母亲河,到了今天会如此的凄凉,衣衫褴褛、鸡皮鹤发。沿途没有树,到处都是黄色。我们到了黄河源头玛多县,玛多县是非常小的县,海拔3400米,玛多不单没有树,连小草都小得那么可怜。我们问当地人,你们这里怎么没有树?他们说:“过去有,现在没有了!过去的草长得都非常高。”我问:“为什么?”他们说:“老鼠太厉害了。”我说:“这是怎么回事?草哪去了?过去,玛多县是中国有名的产羊的地方,一亩地能养30多只羊,现在30多亩地只能养1只羊。”他说:“我们这里的羊把草都吃光了,空气稀薄,只有60%的氧气,因为草少了之后,氧气更加稀薄,氧气稀薄草就更不长了。哪个物种可以在这里繁荣昌盛呢?那就是老鼠!”

有一种老鼠,长得像兔子一样大,尾巴像兔子尾巴一样长。这种老鼠非常凶猛,他们会把草根吃掉,吃到绝种。吃完草把土翻出来,把残余的绿色掩盖掉,于是这块地就成了黑土滩。但是这里的老鼠太多了,就连翻下去的东西、残存的东西都还要继续吃,最终它就完全沙化了。我们去的时候已经到处是斑秃。他们想尽了办法灭鼠,用毒药灭鼠,老鼠是死了,老鹰等其他的动物吃了它的肉也跟着死了,天敌都没有了。这里的老鼠长得硕大无比。这里的黑土吃完了之后,就去别处找吃的。在这种情况下,人要活着,还要养牛、羊,这样就形成了一种恶性循环。老鼠的天敌是沙狐,沙狐大量被杀,沙狐皮到处都可以买到。我说:“你们这样下去怎么办?”

玛多县的人口非常少,大约有6000人,政府人员占到1600人。我觉得不应该有这样的县。每年都有大量的生态难民,没有办法只好离开这个地方。这让我们明白了黄河源头的生态已经到了如此的困境,我们的母亲穿着这点衣服已经盖不住她的皮肤了。再往上走,就是黄河的唯一源头了。黄河的源头过去应该是曲麻莱,那是从雪山流下来的融水,中间的大部分都断流了。上游的两个湖,我们去的时候水非常清,但有一点让我们感觉触目惊心,肉眼看下去,湖里面的水逐渐下降,看得非常清楚。两个湖之间有一个带子相连,这条带子断流了,当时黄河不入海已经达到了300多天。黄河委员会很着急,怎么办?那只有调水、控制水了。在黄河断流最干旱、枯水的那几天,我们能不能从水库里面放水,这会不会使它好一些?于是,我们这样做了。当时,我提出了不同意见,我认为从水库放水是误导,黄河的水情没有扭转,上面的植被没有恢复,没有蓄水,比如说天上降的雨水可以蓄积起来,然后生长出草木,这是一种良性循环。但整个生态保护没有根本改善,只是把河里面放一点水,会使人误会说黄河的水情好转了,事实上没有好转。这是一种治标不治本的办法,有时候会使我们误会,觉得好像一切都好起来了。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青海的沙化面积很大。很早之前,沙化面积是7600万亩,解放初期我们的统计是7600万亩。新中国成立以后,由于我们不断地开发、放牧,达到了1亿5000多万平方米,这个数字让大家感觉触目惊心,说黄河生态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我们南有长江、北有黄河,黄河流域历朝历代都很繁荣。中华民族最光辉、灿烂的文化就是黄河文化。后来黄河文化衰落的时候,我们的文化南移到长江,长江而后现在是沿海城市发达了,这是蓝色文化。每一次我们的大开发都带来了巨大的生态破坏。这就是为什么现在生态环境问题已经浮上水面,而环境文化这样一个学科,它会变得如此重要的原因。

山西你们不是很清楚,山西有一个介休,介休是介子推的故乡。春秋战国时期,介子推和屈原是同样著名的人物,他一直跟随晋文公重耳颠沛流离历尽艰辛。流亡逃避中搁置在荒野,饿得谁也走不动了,介子推把自己腿上的肉割下来给重耳熬汤喝,重耳觉得很鲜,很好喝。最后,重耳走出去了,他成了晋国的国君,奖励了很多人,但唯独忘记了介子推。之后,介子推就引退了,背着母亲上了山,在那里隐居起来。后来有人和晋文公讲这个故事,他想起来,觉得很对不起介子推,就去找他。跑到山上去找,他躲在山里不出来。有人说咱们可以用火把他逼出来,他们把很好的山给烧了,以为能烧出来。当火灭掉后,发现介子推母子双双死在一棵大柳树下,晋文公非常悲痛,于是就把这一天定为寒食节。这一天不许举火,因为介子推是被火烧死的,用火就会痛,所以说大家要吃冷食。我为什么要说这一点,这就是人文环境,这也是为什么我们的生态会变得如此糟糕的原因之一。

过去,像寒食节、端午节这样的节日,都会告诉我们前人、古人做的事情。现在,寒食节有很多人都不记得了,端午节已经被韩国注册了,成了他们的节日。我们的文化、人文方面丧失的东西太多了。我有一个论点:环境生态的破坏,源自人文环境的破坏。

我去过长江两次,有一次从上海出发,往上游走,到了万州的时候,沿岸可以看到很多工厂往河里排污水,去找这个厂,他们还不承认。我们发现有大量的垃圾堆在长江边上,那个地方像盖着帽子一样。这是一个废弃的垃圾场,说是废弃,但是垃圾车还在不断地往里堆垃圾。我们去的时候,闻到垃圾的臭味,才知道什么是有形有色,垃圾的臭味像拳头打你一样,让你不能靠近,简直是太臭了。而垃圾山上还有许多孩子和妇女在刨垃圾,寻找有用的东西好卖钱,他们的身上长着一些红疙瘩,说那里有一种小虫子,咬一口就好不了了,会溃烂。我问倾倒垃圾的人:“为什么还这样做?”他们说:“我们没有接到命令不让这样做。”我们想,为什么会这样?所以我在书里面划了三个大问号,很多人不理解。

过去,万州曾经发生了一件惨案,英国的军舰跑过来,炸沉了三艘渔船,然后炮击万州城,我们去的时候正好是纪念日,这是国耻。后来,有一个毒酱油犯,被我们抓住了,为什么这种事不定为耻辱?这是有形的战争和无形的战争。有人说污染环境是第三次世界大战,其实它比战争还可怕,但真正认识到这一点的人非常少。所以我写《谁在追杀我们》,我们之间有仇吗?我们招谁惹谁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上次我去一个地方喝茶,一看茶的颜色就是染上去的,问老板后他承认是假的,这种茶叶便宜。中国人从来不打中国人,在战争年代我们非常团结,为什么在和平年代进行建设的时候,我们之间会变成这样?一些企业为了自己发财,竟然如此坑害我们。我们有时候想,大家都是人,你不喝水吗?你不吃东西吗?你长的和我们不一样,你是非人类、是铁胃?你吃什么都不怕,你是铁肺,呼吸什么样的污染空气都不得病,这可能吗?但是我们总是忘记这一点,忘记了自然最终将会报复我们。

我以前写小说《天猎》的时候,写了一个题记,“猎天者必被天猎”,意思是人类猎杀自然的结果是自然会反过来猎杀我们人类。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自然生态环境是皮而人类只是毛,生态环境消亡之时也将会是人类的灭亡之际。从这一方面讲,我们人类有时候是非常霸道的,人类是最大的私有集团,我们这个人类的私有集团为了自己过好日子,把很多其他的生物弄得没地方活了,再这样继续下去自己还能活多久呢?在这一点上我觉得我们每个人都有责任起来呼吁,从自我做起。我们很多的环保组织,民间的草根团体,自发地组织起来,这都是环境文化中的组成部分。比如绿色营,1997年我第一次去白马雪山,当时的组织者是唐锡阳,他是主编,曾经是个老右派。他爱人玛霞(音译)是一个美国人,这个美国人在中国做翻译,主要翻译一些书稿,和唐锡阳认识之后就做环境工作。玛霞得了癌症,住进医院,她捐出自己的2万块钱资助了绿色营的第一次活动。我当时和唐先生说,美国离我们很远,一个美国人她没有喝过这里的水,没有生活在这里,却热爱这片土地,她用自己的钱支持绿色营,她已经打破了国界。环境文化是一种无国界的文化,是一种全球性的抢救生态环境拯救人类自己的最根本的文化。

我去看玛霞的时候,她已经快死了,已经垂危了,她说:“你们山西我还没有去过,我特别想去五台山。”她从小就喜欢山山水水,这些东西的变化使她非常悲痛。一个外国人都非常关注中国的环境,只因为她在中国待了几年,我们这些中国人自己应该怎么做?我们国家环保局的潘岳有几句话讲得非常好,他说:“什么是环境文化呢?凡是致力于人与自然、人与人的和谐关系,致力于可持续发展的文化形态就是环境文化。环境文化是人类的新文化运动,是人类思想领域的深刻变革,是反思和超越,是在很大程度上对环境的种种改革。”

以前没有环境文化,300年前,西方从传统的农业文明转向工业文明的时候,形成了以工业为主导的世界局势,工业一旦兴起就已经污染了,当时被斥之为公害,没有环境污染的概念。新中国成立初期,毛泽东站在天安门城楼上指着天安门前的长街说:“从这里望过去要全部都是烟囱……”中国人从农耕时代走过去,是向往工业文明的,毛泽东也同样有着局限性。郭沫若是一个文学巨子,他东渡日本第一次坐轮船的时候,看见烟囱那么粗,浓烟滚滚,他说是20世纪的黑牡丹啊,多么绚丽,他在歌咏这种污染。50年代、60年代的时候,我们说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它会衰落,我们用图画表现高高的烟囱,里面有一些乌鸦,说它快没落了。然后,画我们社会主义,也有很多的烟囱,冒着滚滚的浓烟,这有多么好?今天我们开始知道,这一切太可怕了。

我去内蒙古跑过三次,内蒙古草原鄂尔多斯很好吧?我们去了后,草场里面找不到一片完整的草场,草很低,到处都在养山羊、骆驼。阿拉善曾经是一个有几十万匹骆驼的地方,我们去的时候只有几万匹了,为什么?被山羊挤死了。因为山羊长了二两的羊绒,那个小的东西居然把骆驼挤死了。实际上小东西是斗不过大东西的,山羊悲惨到什么地步?山羊穿衣服你们见过吗?山羊为什么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主人养它们是要它们的毛,但是山羊是要吃草的,草没了,没有办法它们只有互相啃自己的毛,主人为了保护它们的毛,于是就给它们穿上了衣服。这个故事听起来非常可笑,但是确实是如此。

当时我和省人大的一位主任同行,她是女同志,和我讲起一件事,让我心情非常不好。她说:“我去那里视察工作,看见一个农民抱着一头死牛在哭,哭得非常惨。我问他为什么哭?农民说:‘你看看牛肚子里是什么?’牛被切开的胃里竟是沙子,是被沙子胀死的。因为草长得太低了,牛吃不到草,只好连沙子一起吃进去,沙子不能消化,就被胀死了。”阿拉善草原上最有名的骆驼是白骆驼,现在要找到白骆驼很难,大部分都死了,主要是饿死、胀死的。

我在书里曾经写过这样的话:时下中华民族面临的危局,一是生态列强八面环伺,二是腐败内敌四下策应,有地皆遭水土溃散,无水不为黑臭所苦。水土似虎,污染如狼,奈何前门拒虎,后门纳狼。八省争雄,黄河几近枯涸,几乎年年断流。四邻觊觎,互相推诿,淮河大半沦丧。万里长江亦泥沙俱下,龌龊紧逼,漕运每每受阻。时闻楚歌声声,沙漠已兵临北京城下。常见尘暴阵阵,旱魃欲举火千里掠地。攻杀每每裹足不前,只为投鼠忌器,瞻前顾后。失地屡收屡失,盖因有暗箭明枪,顾此失彼。野火不熄,乃是春风之功。春风得意,疑为刑罚不力。敌鼾卧榻,谋堕神州,社稷家国,防患未然,危哉!险哉!比之昔日多国来犯更为凶险莫测,更为窘迫难堪,先生何以教我们?这是我和陈独秀的对话,他已经作古多年,我去安庆的时候看过他的墓,如果他还活着,他会问我们什么?毛泽东如果活着的话,他又会说些什么?有时候不能说要对得起自己,还要能对得起子孙后代。

我有一本书《帝国时代的黄河》,是以女儿的眼睛来看的。我女儿玩过《帝国时代》,这个游戏开始一片原始、苍凉,这种苍凉是自然的苍凉,是天地之间的苍凉。然后,人开始渔猎、盖房子、生孩子、生养士兵、工匠。工匠做工,士兵出去打仗,互相打,你把我打了,我把你打了,你把我这儿烧了,我把你那儿烧了。之后,又砍树,造房子,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在一片荒凉、原始的自然之上耸立起一片房子,没有了自然,只剩下人。这个对我们有警示,环境问题的根本是如何克制我们自己。人类的欲求是无限的,人类的生育能力也是惊人的。上次我们和张维庆主任谈话,他非常感慨,他说有时候我们讲环保总是忘记人,无度的生育造成了人口过剩,而每一个人,一辈子要吃掉多少资源?他说:“环保的最根本、最基础的一点是必须节制我们的生育,但至今为止我们仍然做得不够。”他非常忧虑。他说:“过去我们的人口问题已经基本上控制住了,我们向中央报喜,但现在很多地方放松了这个警惕和这个工作。只要我们一放松,一年增加上亿人口是没有问题的。”

我们跑到宁夏,看到山上光秃秃的,农民四处开荒广种薄收,孩子非常多,马大、马二、马三,我看见一个家有7个孩子,男孩上学,女孩都在家放羊。我们当时找到了当地的老乡,你们为什么不少生一点?他们说少生一点不行,我们需要劳力、需要做工,如果没有劳力的话是不行的,我们要种很多的地。

林业部提出退耕还林,我在2002、2003年两年跑林业,去了吉林、辽宁,尤其是大兴安岭,没有想到生态会是那样。以前,认为中国森林很多、木材很多,砍些树不要紧,到了大兴安岭,进了林区后,发现没有大树,都是那些不成材的小树,往里走才看见了一些大树。我就问他们:“树都去哪里了?”他们说:“砍了一部分,又烧了一部分。”原因是漠河发生的一场大火。他们说:“我们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树了。”“那我们的森林还能砍多久?”他们说:“我们现在已经算了一笔账,多则16年,少则10年。”

国家禁伐后,每年还得给林区下达一些砍伐任务。我国的伐木工人牺牲精神也是很大的,他们觉得树已经没了,不敢砍了,他们自己把任务减了一半。比如,国家下达的任务是10棵,他们只砍5棵,生活很清苦,他们靠养一些植物或者是动物过日子。他们向我们反映,能不能不要再砍树了,大兴安岭整个的生态功能超出我们创造的所有价值,只要保留大兴安岭,中国就能养活自己,如果去掉的话,就难了。新华社的一个记者,讲自己的感受,他说:“我在北京待的时候老是胸闷,头也晕晕沉沉的,总觉得呼吸不畅,大脑缺氧,但是我一到林区就觉得呼吸很舒服,很清醒。”我说:“对了,你不觉得空气可以卖钱吗?水也可以卖那么贵。为什么会有氧吧、水吧?包括我们的矿泉水、纯净水,人人家里安过滤器,人人家里有纯净水,过去谁会想到水卖那么贵?过去谁会想水还需要过滤啊?都没有。空气还能卖钱,这都是怪事。”

大兴安岭正在起草白皮书,这本白皮书就是向国家进言献策,说我们现在不能再砍树了,森林对土地的涵养、对水源的涵养那是不可取代的,人工林和自然林是完全不同的,看看我们自己种的树,远远看去是一片林子,纯松林、纯杨林,这样的林子连鸟都不去。下雨的时候,照样留下沟沟坎坎,跟自然生成的不可相比。人工造林有相当多的局限性,比如,这里的林子一棵树生长130年才能真正成材。想一想,现在砍掉一棵树需要多长时间?只需要几秒钟,用电锯去伐一下子就倒了。

我在当地看见一张照片,一只小狗熊趴在光秃秃的树上,睁着惊恐的眼睛,他们说:“这是漠河大火之后,我们的一位摄影师拍下来的。”那漠河大火真正的根源是什么?“漠河大火没有烧掉多少树,只是烧掉了一部分。你知道树为什么没了吗?”给我们讲这个事的是当地的老工人,叫“吴大木头”,头长得很大,而且人非常壮,这个事领导不敢讲他敢讲。他说:“错误决策猛如火。漠河的大火确实凶猛,火像斧头一样快。有一个局长,看见火之后就赶紧跑,那火就一直追着他,感觉非常的怪,其实不怪,烧死的树还是少数。那树哪去了?大火过后,从全国各地调了四五万人去砍过火的树木,以为树被烧死了,可是第二年,树开始说话了,一些烧成黑乎乎的树竟然都活了,而且活了很多,这些活了的树说话已经晚了,没有人为它们说话,一样还是被砍。”

漠河的老工人对此非常痛心,他说砍树的人不是这里人,对这里没有感情,他们给山都剃光头了。过去,不让砍小树,那次却全部砍了,所以说大兴安岭名存实亡。现在,他们的任务是哺育、重新植树,但我们造的人工林刚刚长大就长松毛虫,我们看见的松毛虫特别长,而法国作家在《昆虫记》中写虫子如何生下卵来,如何生长,非常可爱,但你看见那种松毛虫你会觉得非常可怕,一根树枝上有几百只,扭动着他们的鞭毛,似欲择人而食。据说,松毛虫咬人一口就会起疹子。这种树就是纯松林,也就是人工林,当时到处都是纯松林。我翻阅了资料,很多年前我们的教科书上就明确提出,植树造林切忌不要搞成纯林,一定要搞成杂树林,但我们还是造纯林,造成了虫害不断。

从新中国成立到今天,我们植树造林有多少数目?他们说月球都绿化了,但是我们却没有树,树都哪去了?很多人都问这个问题,很多人都知道为什么,但是大家都不说,为了要林业部那些钱。我们到乡下去看他们植树造林,他们拿树枝子在那里插,我说:“你这么插也活不了。”他们说:“这是哄检查团。”

由于气候不一样,我去海南、云南、深圳这些地方,有一些土地你想让它不长草都不可能,它非长出来不可。比如西双版纳,那里的少数民族世世代代刀耕火种,也没有把树都种没了,树还是很多。他们说我们砍了一片空地,一年不理它,它就长出树,三年不理它就成林了。但北方不一样,你使劲地弄,它也不长。由于地域不一样、气候不一样,所以北方造林非常困难,植树造林这么多年没有树,最后找不到树,我们自己骗自己,这是不行的。宁夏的绿化总指挥说:“我们兰州历史记载是草木葱茏,后来只剩下一棵树,再后来就植树造林,现在植树造林成了他们的负担了。这些树都成了贵族树,树都是用钱贴上去的,而且每年要贴,年年要浇6次水,浇一次水最少要花40万,不浇就会死。”我说:“到哪一年才不会死?”他说:“大约要到大家让它们死的时候。我们死了它们也就死了。”我问:“为什么?”他们说:“那个山是座干山,一点儿水没有,它跟地气都接不上了。过去说山有多高、水有多高,它那个山是干山。所以说不浇水树都会死。”我说:“你们这个包袱要背多少年?就这样一直背下去?”

但是也有植树造林非常成功的地方,并不是说没有成功的地方,比如说定西,过去干旱到什么程度?那些年天上老不下雨,但历史记载这里环境非常好,也是草木葱郁的地方。定西缺水缺到什么程度?牛、羊主人不会主动给他们喝水,因为人都喝不到。如果有水的话,牛会拦住你,它让你给它一碗水。牛的眼睛很善良,有时候司机会给它一点水,送水是给人喝的,不能给牛喝。定西人洗脸是很奢侈的事情,他们靠积雨水做饭,脸只在逢年过节洗洗,用一小碗水,几个孩子往那一站,母亲拿一小碗水,含一口使劲一喷,孩子就用小手一弄,母亲用衣襟一擦,这就是洗脸了,剩下的水是她和她丈夫拿着毛巾一擦,脸是干净了,但是洗澡是不可能的。定西下了很大的工夫来改变这一切,现在已经有很大的转变。治水造林,造成了一些小气候,过去不下雨,现在已经下雨了。这样他们积的水会多一点,不过再多,定西人都把水看得非常珍贵,过去我们常常说,水比油贵,水会比油贵吗?因为没有水才贵的。所以说生态这个东西只要你去爱护它、去保护它就可以。人不可以胜天,但是人的力量用对地方,不要和自然对着干,天人是可以和谐的。和谐相处、和平共处就可以相互依存、繁荣。

帮助中心电脑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