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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夏,我心中永远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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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夏回族自治州,一直是我常思常念的故土。这种情感从内心深处涌动,透彻心肺,用文字表达是苍白的。这是一片文化底蕴深厚、充满朝气与希望的土地。翻开厚重的文献,临夏作为中华民族文明史的摇篮之一,早在五千多年以前,大夏河畔就留下了人类繁衍生息的足迹。马家窑文化、齐家文化、辛店文化等,昭示出临夏远古文化辉煌的过去;而羌、吐谷浑、吐蕃等古代民族,以金戈铁马的雄姿,在这里演出一幕幕动人的历史大剧,留下了多民族文化凝聚的遗迹。临夏的回族文化源于唐宋,发展于元明,定形于明清,扬名于民国。在历史的发展中,这种文化与临夏的回族社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并通过回族人的物质和精神活动表现它的形态与深邃内涵。成为这方水土养育的临夏人,是一份缘分、一种福分,是一生难以割舍的心灵情结,只因为这片土地博大精深的文化培育了临夏人。我的一位从事西北回族研究的台湾朋友——张中复博士,曾用敬仰的笔调写下了他走进临夏时的感受:“当我第一次走进临夏时,那种因文化震撼所引起的悸动,至今仍然印象深刻。原来一般书本中所描述的中国伊斯兰,其意境在这里只能说是文化冰山的一角。没想到在这片贫瘠干旱的黄土高原里,竟然还蕴藏着如此丰厚的生命力,以及对于信仰的绝对坚持。当我再次踏上这片土地时,不管是春夏秋冬、还是斋月或春节,无时无刻中没有感受不到的清真言、邦克声、白号帽、绿盖头、尔麦里、乃玛孜等。这些在当地回民眼中再也平凡不过、且数不尽的文化传承,却长时期且默默地使这里成为中国伊斯兰情景中最值得深探的块垒。‘民族学’式的体系,在这里只能做到最起码的发展。人文学科的训练、人道关怀的反思、人情世故的洗练……只要是涉及到‘人’的部分,就有道不尽的穆斯林情结。这就是黄土高原上的伊斯兰。”

临夏在我心中留下深深的记忆,还在于它中国山水画式的自然宜居环境。古人有过河州诗曰:“四面峰密锁翠帷,万家花柳及春栽,缆横河岸桴为渡,磨引溪流水自推。”儿时记忆中的临夏市内,无论贫富,家家都种花或草本植物,盛夏时窗外的豆角花一层接一层地开,从地面直达屋顶的绿色枝蔓,把夏日的阳光挡在屋外,把凉爽送给人们。每个家的院子里几乎都把溪水引进来,从这家流向那家,永不知疲倦。就连国学大师顾颉则途经临夏后,在1938年所写的《西北考察日记》中也由衷地感叹:“临夏沿路有树,各家有花,沟渠井泉随处皆是,果实菜蔬所产甚富,使善为经营,实陇西一乐园也。”我所居的方家河沿,那时门前还有一条河,河中间建有一座水磨。每当磨面时,从水槽中直泻而下的河水,把木制水轮打得飞转,溅起白色浪花;而磨房中“磨客子”们时隐时现的“花儿”声,与水声和谐成一首动人的乡村浪漫曲。与家一墙之隔的清真老华寺,那时还保留着中国传统伊斯兰大屋顶式建筑模样,每天清晰的诵经声伴随我一天天长大。寺前面小河上用石条砌成圆形拱洞,洞中流水,洞上面盖有几间商铺,卖日杂食品;我和小伙伴们常常大着胆子,从水洞的一头跳下去,摸黑从另一头出来,比一比谁是男子汉。那种感觉和兴奋,比现在的儿童们打游戏机可强多了。这样一个不起眼、很平常的过水洞,却有一个富有诗情画意的名字——“水过凉厅”,至今我仍没明白是何方高人给它起的雅号。

华寺街是我童年、少年乃至青年时代的前期,把有限的欢乐和无限的辛酸和艰辛倾洒的地方。华寺街因老华寺而得名,并声名远播。可是我在这条街上生活的记忆中,小街的面貌似乎与其远播在外的名声相去甚远。一条一起风便尘土扑面而来、一下雨便泥泞无从下脚的窄小街道,一间间不知哪个年代修的早已失去本来面目、已是千疮百孔的破烂铺面排列在街道两边。阴天也要点起油灯的杂货摊,上面积满了灰尘。下雨天如有人滑倒在地,有的铺子内就会传出幸灾乐祸的戏话。那时家境贫寒,下雨天便爱惜地把现在看来只能扔在垃圾堆里的破球鞋或手工缝制的破布鞋,用带子连接起来挂在脖子上;把补了又补、不知是何颜色的裤子挽到膝盖处,赤脚踩进冰冷的泥水中,沿着这条小街走向学校。年复一年,就这样读完了小学和初中。

往事的回忆中,每年的斋月和开斋节无疑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影响。斋月的每一天,当月亮悬挂在中天,夜色正浓时,回族穆斯林聚居的八坊,家家户户灯光连成一片,辛勤的主妇们为全家人准备斋饭。在我未到封斋的年龄时,常常睡意蒙眬地被叫醒,爬在被窝里吃饭,因为白天家中是不动烟火的,也就无饭可吃。直到傍晚夜幕悄悄降临时,我和小伙伴们早早就聚集在老华寺的院内,随着高高“邦克楼”上传来悠长的“沙目”(昏礼)唤礼声,我们就从站在寺门口送来开斋饭的乡亲们手中接过红枣、花卷、米饭等食品,和大人们一起“开斋”。目送着大人们进寺礼拜,我们就蹦蹦跳跳地回家了。

开斋节是临夏穆斯林一年中最大、最隆重的节日,尤其是改革开放以后,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节日的气氛更为热烈。临夏穆斯林欢度开斋节的帷幕,实际上是从开斋节前的晚上就已经拉开。这天晚上,大部分穆斯林家庭都是不睡觉的。大人们忙碌着做过节的食品,小孩们则因第二天要过节兴奋得睡不着觉。开斋节这天从凌晨3天多钟开始,成年回族个个都要沐浴净身,男女老少都要换上自己喜爱的新衣服,小孩子们也打扮得漂漂亮亮。按照临夏穆斯林的习俗,在开斋节的早上,晚辈们要给自己的长辈送奶菜问安,送得越早,表示对长辈越尊重。天刚蒙蒙亮,穆斯林群众便纷纷涌向各清真寺和附近的空旷之地,参加开斋节的“会礼”。临夏市参加“会礼”的穆斯林比通常做礼拜的人更多,清真寺大殿内往往容纳不下,院内以至马路旁都跪满了人。许多穆斯林群众从四五十里以外的农村赶到城内参加“会礼”。在通往大夏河畔“会礼”场所的路上,各清真寺组织的队伍,整齐壮观。参加者头戴洁白的礼拜帽,身穿黑色或白色的“衷白”(类似大衣的礼拜服),头缠“太丝达尔”(白色或黄色的长纱巾),走在前列的满拉们(清真寺学经文的学生)高诵阿拉伯文经典,精神饱满地走向“会礼”集中地,人数可达三四万人。整个“会礼”现场庄严、肃穆,场面感人。著名新闻记者范长江在其《中国的西北角》一书中,曾记载了1935年他所目睹的参加开斋节“会礼”时的情景:“我看不到一个人在指挥他们,而他们老老少少都自动向西方坐成很整齐的行列。一种庄严的伟大形象,透入每个参观者之心中。此时北风强烈,记者重裘无温,而席地而坐之整万回民,没有丝毫浮动气象,不能不谓为难得可贵。”“会礼”的庄严与重要性由此可见一斑。“会礼”结束后,大家各自到回民墓地为自己亡故的亲属、为全体穆斯林亡人进行祈祷。从墓地回来,再向长辈和街坊邻居的长辈们道“赛俩目”(问安),祝贺节日愉快。这时,各家各户专为开斋节制作的各种油炸食品和丰盛的菜肴都已置办齐备。临夏穆斯林制作的油炸食品以配料齐全、制作精美、花样繁多、酥香可口而驰名一方。一眼望去,炕桌上古色古香的瓷盘里摆的馓子,层层叠叠,弯弯曲曲,色泽嫩黄,香气扑鼻;配以五颜六色的各种造型油果,形状逼真,神态各异,像一件件灵巧的工艺品,令人目不暇接。大街小巷内,身穿节日装束的大人小孩,手提馈送亲友的各种食品,喜气洋洋地访亲问好,互致节日愉快。汉族和其他民族的群众,也络绎不绝地来到穆斯林家中,表示节日的祝贺。

到了晚上,漫步于临夏市的街头,会看到一排排的楼房,美丽的街心公园灯火通明,一座座风格各异、新颖美丽的清真寺圆顶上,绿色的月牙灯在闪烁,为节日的夜晚增添异彩。大街两旁多由穆斯林群众经营的传统民族风味小吃:酿皮子、凉粉、羊肉面片、煎羊肠、辣子鸡、河州包子等,为来往游人提供色美味香的各种食物,耳旁还不时传来经营者们那明快热情的招呼声。欢度开斋节的三天内,临夏的穆斯林沉浸在欢乐之中。有民族学家到临夏并看过斋月和开斋节的活动后,感叹地称临夏是中国回族传统文化和习俗的博物馆。自离开临夏后,我再也没有度过像家乡这样的开斋节。每到一年的开斋节时,只能遥望故乡,寄去无尽的思念。

临夏50年,50年的临夏,昔日田园风光、小桥流水式的小城已难寻觅,水过凉厅、奶子桥以及传统的精美民居已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现代而又时尚的临夏新城渐渐向我们走来,这是社会发展的必然结果。如同我现在工作生活的北京牛街,近年来已成为繁华的一条大街,但一些国际友人和外地来京的各界人士,仍然十分怀念过去破旧但是老北京回族人聚居的旧时的牛街一样,发出声声无奈的叹息。临夏在变,临夏回族人的生活在变,传统与现代困扰着人们前行的脚步。新一代的少年儿童和青年们,熟知流行的歌曲,却永远无法体会我们这一代人用赤裸的双脚走在泥泞小街上的感受,他(她)们真幸福!可我脑海中常常飘起一缕缕忧思,这些临夏未来的主人们,长大后会记得临夏的传统文化吗?会记得为了临夏的今天和明天,几代人所付出的艰辛吗?但愿未来的临夏更现代化,但优秀的传统文化永恒不变!

我有幸在临夏生活18年,有幸在上大学时结识临夏回族自治州首任州长,时任中央民族学院副院长,后任我现在工作单位——中国伊斯兰教协会会长的沈遐熙先生。2003年,当他病危住院我们去看望他时,他仍深情地谈起20世纪50年代的临夏,谈起1956年回族自治州从筹备到成立的前前后后,谈到动情处眼角闪烁着淡淡的泪花,临夏在他心中永远是一个依恋的地方。如今老人故去,但他的话铭刻在我的心中,临夏也是我一生梦牵魂萦的故土。

(发表于《民族日报·晚刊》2006年8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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