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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文学》与上海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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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到城市或者是城市文学与文化,在中国大陆的范畴里面,我首先想到的是上海,因为北方虽然有许多大城市,但是在文化上一直处在农业文化影响下。我2007年曾在北京待了半年,发现在北京,即使二环这样很市中心的地方,也会有马车拖着各种瓜果售卖,在上海是不可能有这种场景的。上海一方面因为明清以来江南市民文化传统的影响,另一方面上海作为通商口岸,又有租界,有西方市民意识传入,这样的中西汇合的背景,使得它在历史上虽然不如北方几千年的历史悠久,但是上海有特殊的丰富性,它是压缩饼干式的,浓缩了时间,浓缩了印象,浓缩了人的命运。所以有一次在一个访谈节目里面看到一个作家说,上海就是一个小渔村,只有一百年的历史,很浅薄,我就觉得他根本不了解上海。

讲到《上海文学》杂志,它在上海创刊,以上海命名,立足于上海,天然就带有上海的烙印。翻看杂志过往的目录,可以发现尤其1990年代以来,在内容上、栏目上都体现对上海的强调。一个是1995年一整年我们开过一个栏目叫“新市民小说”,这是当时的主编周介人提出的,这个栏目登了不少以都市白领为题材的小说,冒出了如陈丹燕、唐颖等一批上海作家。当时周介人提出,新市民小说是要“吸引”市民,而不是“迎合”市民,区别在于“吸引”首先是把握住文学自身的审美理念。1994年7月我们出过一个新市民小说联展的征文暨评奖启事,是和《佛山文艺》联办的,这一点也耐人寻味——没有找一个北方的大城市组织联办,而是选择了广东一个二线城市,可能也是看重广东在城市现代化进程的趋势中和上海有一些相像的地方。但是这个栏目做了一年就没有再继续下去,有一点昙花一现,其中一个说法是觉得“市民”这个词,容易让人联想到“小市民”。

再就是程乃珊的专栏。她在《上海文学》开过三个专栏,一个是2001年开到2003年的“上海词典”;“上海词典”结束以后,紧接着是从2003年11月到2004年的“上海先生”。这之后间断了9年,到2013年1月,她开了一个栏目叫“天鹅阁”,这个栏目开了5期她就去世了,成为她此生最后一个专栏。我们从她的这些专栏的篇名里,就能看到浓烈的上海气息,如“老克勒”“白相”等上海语汇比比皆是。

此外我们还有几个不限人的专栏,一个是2000~2003年的“城市地图”,每期请一个作家,围绕上海某一区域或地标展开他的个人叙事。另一个栏目是“海上回眸”,从2009年1月持续至今,在这个栏目里,地标慢慢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城市人的面貌和气息逐渐凸显出来。

还有就是关于“海派文学”的再发现。比如2001年我们请陈子善老师主持了一年的专栏“记忆·时间”,木心的《上海赋》就是在这一专栏里首次发表于大陆的,因为篇幅较长,我们连载了三期。2006年我们还登过40年代潘柳黛小说那种老的海派文学。我发现2000年前后,我们杂志上关于上海的专栏为数不少,像2001年一年里就同时有三个跟上海有关的专栏,比重还是蛮高的。

至于理论栏目,上海文学历来是“理论重镇”,从1990年代开始经常有讨论上海的城市文学、文化方面的理论文章,如李天纲、杨扬等,甚至钱乃荣还在《上海文学》上发过关于沪剧研究的文章。

上述这些栏目、内容上的设置,也是对读者呼声的一种回应。我们杂志曾经开了一个读者调研会,有读者提出,我们看上海文学就是要看上海、看城市,如果一翻开都是写农村的,就有一种“违和感”。

接下来我想讲一下,我作为一个小说编辑,平时看来稿,有几个感受。第一是,从来稿中可以看出,农村题材的传统惯性还是很大的,很大一部分城市作家还是要写乡土,但是他根本就不了解乡土,他对于乡土的认识始终停留在七八十年代文学作品给予人的印象。另外,乡土出身的作家试图转型到城市,但是并不很成功,比如说有一个写农村写得不错的小说作家,他一旦转过来写城市题材,我们看了就觉得他还是农村的意识,他对城市的理解是很肤浅的。

第二是,大部分城市题材的小说其实只有城市的皮相。我们看到更多的是对物质的迷恋,要么就是“城市故事会”。还有一种作者是投机取巧,他写出来的城市是千城不变的,他投给《上海文学》就把这个城市写成上海,投给《北京文学》就改成北京。不要以为只要加一个外滩或者是新天地的地标就是上海了,其实内核根本是不对的。

第三是,外来者的文化融入。现在越来越多的“新上海人”进入上海,他们也写作,也会写上海,这里就有一个文化融入的问题。最明显的表现是在语言上。像我们看以前老的滑稽戏,里面有个角色叫“三六九”,不是上海人,但努力说一口山东腔的上海话。而现在我们面临的是,一大批“新上海人”都只会说普通话,也是因为客观上已经不需要学沪语了。我到医院里面去看医生,我一开口,医生就说请讲普通话,因为我跟她说上海话她听不懂。和单位同事也是蛮奇怪的,跟50后的同事讲沪语,我们年轻人之间讲话则会自动切换到普通话,50后的同事也觉得很不理解。一方面是方言越来越式微,另一方面是一批沪语专家人为地制造藩篱,他们提倡的一批所谓标准的上海字,都是根本不认得的怪字,外来人根本没有办法接受这种形式。金宇澄老师曾经说过,“城市保存了熟人的根脉,饱含了个人、家族的感情与历史,上一代、几代亲戚朋友的气味,蛛网一样布满了某个街区,布满某一块空气,甚至灰尘之中,城市也储存了祖辈自别地迁来的痛史”。我觉得这样的认识,新上海人是缺失的,可能他们的下一代会逐渐地融入上海这个城市。对于移民来说,要培养对一个城市的认同感,大概需要两三代人的时间。

第四是关于“上海格局”的失守问题。上海从1930年底以来已经逐渐形成一个自成格局的文学气候,但是这些年异质化的因素在增多,上海自成格局的骄傲已经被打破了。我今天在微博上看到还一个评论,说现在只有“北京文学”的“上海分部”,已经没有所谓的“上海文学”了,所有的文学都受制于北方思维。话虽然比较偏激,但也说出了部分实情。有评论家还比较乐观,说还是相信上海的,50后这批人还没死,还能撑一阵子。但是当50后这一辈退场以后,70后、80后怎么办?还能坚守上海格局吗?还是全面瓦解呢?我们只能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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