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五峰山的日日夜夜,那是当时湖北国师在校师生难以忘怀的一段岁月。物质条件虽然很差,但大家的精神生活却过得非常丰富。令人眷恋不已。
上山下山,大家多是穿着牛皮做的钉鞋。下雨路滑、泥泞不堪,不穿钉鞋,寸步难行,钉鞋虽然笨重,习惯成自然。有人在晴天也穿着钉鞋跑往土桥坝或逛恩施城。似乎没有人觉得累赘讨厌。而常有人感到钉鞋坏了,没有钱买,生活行动受到限制,才是令人烦恼的事儿。
国立湖北师范学院(简称国师)的院址,建立在五峰山小垭口右手一段脊形山地上。沿山路渐渐向上爬,直到院本部的旧大门前才有一块小小的平地。初建的简陋教室,则依山势盘桓在斜坡上,景象奇特,也另有一番风味。教室离宿舍、饭厅、厕所都相当远。每天跑上跑下,最少也得走上好几里的路程。运动量够了,大家的身体,都锻炼得强强壮壮,很少生病。
翻过小垭口的小山坡,往前看就是恩施城。山下流着清江,水势不小,可以行走普通木船,可是河中除渡船以外,没有其他船只。往下走,可能有通行船只。但没有机会看到过,因为隔河没有可通的道路。同学们进城玩,都靠渡船接应。小垭口到渡船旁的山坡,有三四百级的石板阶梯,下山容易上山难,对体力是一种真正的考验。有人每天报到,乐此不疲。
五峰山上缺水,小垭口另一项迷人的地方,是路边有两尺多宽的山泉水槽,可供小瓢的用水,大家视为珍宝,是周遭活动人的命脉。水源不断,也未见溢出。用水的人多了,竹筒做的当当水瓢盛不到水时,就得等候。史地系和教育系的两所教室离水槽最近,所以两班同学常给住在附近的教授家中送水,是感谢师恩的一项人情。
顺着小垭口左向的山脊走,可出大垭口。有山路可通舞阳坝。经过省政府错落的山径,可达土桥坝。土桥坝是个大据点,第六战区司令长官部就设在那儿。初期的国师,名称是湖北省立教育学院,那时学校没有经费,听说一切开支都由长官部和省政府支援。因司令长官兼湖北省政府主席的关系,教授们的薪资,学生们的公费,油、盐、柴米,甚至饮水,都得由长官部和省政府来解决。
听当时的教育厅长张伯谨先生说:学校没有经费的原因,是中央未核准战区设大学是否有阻碍。中央政府不让战区设大学的原因,是恐怕牺牲太大,而无成效。但第六战区长官部与湖北省政府公议:认为日本军阀,战线无限延长,战争范围扩大,只占据“点”、“线”,而广大地面,则在我方手中,这些广大地区勇敢青年,愿在战区接受允文允武的实际战争教育,是件好事。不然,有些无力跑往西北大后方受教育的青年,便陷入绝路。同时,战区里,更极需高等知识智慧的爱国人才。从后方调来前方的工作人员,一时很难适应战区环境。就地取材、公私都有方便,好处多多,何乐而不为?在中央与地方多次商洽后,才让湖北教育学院先试行建校,后来由中央正式核准,改成“国立湖北师范学院”。这段经历,若不是当年任职的教育厅长张伯谨先生解说,便很少人知道了。
教院首任专任院长,是陈友松博士,他讲授第一届教育系班上的教育哲学。内容丰富、博大精深。受教的同学们都有福了。尊称院长是教育界“标准学人”。有一次,在上课中,院长室秘书徐声和先生,到教室向院长报告说:“陈长官来了!”退在旁边,听候指示。院长在教材告一段落时问:“他来有什么事?”徐答:“来校看看。”直到下课铃响,才从容迎宾。陈院长从此又获得“书呆子院长”的外号。
不久陈长官又上山巡视。从院本部大门往下走,可能是经大礼堂(那时大礼堂还没开辟,只是山径小路)、小垭口,到大垭口外乘马返土桥坝。在大礼堂前斜坡上,遇到同学们。他轻步简从,学校只徐秘书和总务长两人相送。同学们狭路相逢,无路可让,只好迎上前去,行个礼,叫一声“长官好!”他笑脸招手想和同学们说说话。开口问同学们在山上读书过得好不好?大家竟异口同声地说:“不好!”在场的人一时都呆住了!徐秘书经验老到,趋前代长官问同学们什么不好?现在可向长官报告。同学们一致回答说:“山上没有水!”长官拍拍同学的肩膀说“这个我知道”。向大家摆摆手,领头先向山下走去。大家在原地呆了好一阵子才怏怏离去。想到面对长官,率直问答,是否受到院长哲学思想感召,反射出的情态呢?似乎都有什么心事压在心头。
隔不到几天,听说长官部送来几匹马给学校驮水用。大家都乐透了。可惜好景不长。一星期后,学校把马送回给长官部了!有人建议改用“抽水机”。因为没有电源,只好等候下去。后来学校扩建,把宿舍从山上搬到了斜坡山下,宿舍前又增建了一幢大饭厅,可以取用斑鸠洞的泉水,就方便多了。
五峰山上的学校,解决了用水问题,还算是一个好的读书环境。不久日寇投降,学校迁往沙市,大家便拜别了五峰山的岁月。
2006年元旦追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