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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文学巡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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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年代伊始,香港形势严峻。海湾战争爆发,加剧了世界经济衰退,以出口为导向的香港经济受到猛烈冲击。1990年,香港经济增长率降至2.3%,这是一个少有的经济低增长的年头。在一片通胀和加税声中,香港文学由八十年代后期的短暂高潮,出现滑坡现象。其主要表现为:

1.组织涣散 八十年代中后期成立的香港文学研究会、香港作家协会、龙香文学社等文社,进入九十年代后却很少有活动,成绩大不如前。如香港作协成员庞杂,多为流行作家和艺员,因贪污案而改组,仍停滞不前。

2.园地缩小 重经济,轻文化,重物质,轻精神,这种现象在香港由来已久。香港人生活节奏快,加之娱乐多样化,读书风气差。1991年香港杂志种类大幅度下跌(约二、三成)。娱乐性杂志和以图画代替文字的读物大行其道。1991年,香港漫画、连环画销售总值高达2亿港元。纯文艺杂志如《文学世界》、《当代诗坛》、《香港文学报》等九十年代以来严重脱期,《诗双月刊》虽勉强维持,也减少了篇幅。堪以告慰的是《香港文学》月刊按时出版,越办越好。其它纯文学杂志皆无疾而终。报纸副刊也不景气。刘以鬯主编长达9年之久的《星岛晚报》文学周刊《大会堂》于1991年4月停刊;《文汇报》文艺周刊《文艺》也由整版缩为半版。总之,严肃文学园地越来越少。

3.书市狭小,文学书籍销售量减少 尽管香港经济居“四条小龙”之首,然其文化素养与经济腾飞速度相比颇不相称。据统计,如今港人每年购书费105港元,买书者只占港人的5%。香港出版物商品化气味甚浓。作家写什么和怎么写无不听命于出版商,而出版商则着眼于使书籍与读者的兴趣相吻合,这就形成了以读者为中心的格局。著书都为稻梁谋,作者自嘲为“写作机器”、“爬格子动物”。香港文学书籍读者少、销路不畅,其原因不仅是由于生活节奏太快,还与港府重英文而轻中文、书价昂贵等因素有关。对靠打工为生的芸芸众生,没有闲钱去买书;而有钱的则无暇或无兴趣读书。

4.文评匮乏,交流也少 香港的文学评论向来薄弱,九十年代以来,报刊可供评论的园地就更少了,加上文坛小圈子多,门户之见深,严重影响了文学评论的开展,制约了创作的繁荣。进入九十年代后,各种交流较前沉寂。

这种滑坡现象,不足为奇。香港文学总是在曲折中前进的。纵观1990—1991年的香港文学创作,成绩平平,并无重大突破。然而,危机孕育着生机。香港拥有一批富于社会责任心、民族使命感、重视作品的社会意识和教育功能、关心作品的社会效果的作家、编辑和出版商,他们身处逆境仍在苦斗、挣扎,以图冲出困境。对香港出版物作沙里陶金的筛选后,亦不乏美女佳作。香港文学是种边缘文学,极富都市性、开放性、多元性、通俗性、融合性和流动性,因而极具生命力;进入九十年代仍按其自由化、个性化、生活化、现代化、多样化和微型化向前发展。现就其各种文体现状及其成就分述如下:

先说散文创作。香港是个散文世界,数量和实绩最为可观。香港报纸副刊数以百计,每日见报的专栏文字约200万,其中约500篇框框散文,一年累计有18万篇约亿万字的散文小品,可谓汗牛充栋。除3家大报的文艺周刊外,所有报纸副刊都划成固定框框,由专栏作家包办,有的日写十多个专栏。由于生活节奏太快,读者已习惯阅读“框框文学”(又称“快餐文学”)。社会取向决定文学走向,框框文学已成为香港散文主要品种,它有如下特色:一短,每篇少至十个字,多则几百字,千字文已被视为长篇;二快,一般作家一小时写2000字,有的可达4000字,被称为“刽(快)子手”,粗糙平庸自然就难免了;三多,人人都是多面手,情趣小品、哲理小论、游记、随笔、杂感,抒情的、议论的、记叙的,无所不有;题材更是古今中外、上天入地应有尽有;四新,新观念、新信息、新技巧、新名词,个个追新猎奇,以求出奇制胜;五软,以写儿女情、家务事,抒发缠绵悱恻的个人情感的软性作品居多;六自由,香港没民主却有自由,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人都敢骂,杂文一枝独秀;七职业化,三百六十行行行出散文,凡成功人士都会被邀写专栏,职业散文越来越多,如司机散文、食经散文、科学散文,等等,令人目不暇接,至于声色犬马、吃喝玩乐、鬼神星卜……则不在此列。可见品种之多,技巧之繁,内容之杂、语词之富,使人眼花缭乱,叹为观止。

香港散文作者不下千人,作品浩如烟海,但大多在报纸副刊上一闪即被淹没,结集成书的散文集子寥寥可数。1991、1992年香港出版的散文集计有:《曾敏之散文选》、张文达的《微念沦浪》、《过眼云烟》、彦火的《那一程山水》、陶然的《月圆今宵》和《侧影》、也斯的《昆明的红嘴鸥》、古剑的《情系人间》、华莎的《追求的脚印》、谢雨凝的《暮春三月》、陈少华的《园边小蕊》和《乡村市声》、金东方的《昔》、东瑞的《永恒的美眸》和《文林漫步》、兰心的《坐看云起时》、石贝的《轻移莲步向九七》、周蜜蜜的《疑梦集》、羁魂等7人的合集《七叶树》、夏婕的《西藏笔记》、卢青云的《江山雨花》、谭秀牧、杨贾郎等人的散文小说合集,还有《香港文学》月刊、香港作联和龙香文学社等出版的散文选集,等等。上述书中收入的作品,堪称近两年内香港散文的精品。曾敏之、张文达等老一辈作家具有广博的文化修养,他们的散文是美和智慧的结晶,每每随感遣怀,有感而发,从不为文造情、敷衍成篇,作品淡泊有味,温和含蓄,语言圆熟凝炼。年青一代的散文作者也有上佳表现,如兰心的散文在内地获奖,陈少华的散文也广受海峡两岸名家好评。学者写的散文(包括校园散文)在思想深度和技巧高度方面将香港散文推向了新的层次。例如梁锡华、黄维梁、小思、金耀基、曹宏威、黄继持、梁秉钧等教授学者的散文融古今东西为一体,具有“五四”时期作家那种“两脚踏东西文化,一手著世界文章”的气度,既有民族传统文化的积淀,又有时代风雷的足迹和外来文化的潮声。其中的佳作兼具才、学、情、识、趣。香港读者偏爱轻松、趣味、幽默、富于知识性的小品。注意自己作品在读者中反馈的香港杂文作者,创造了杂文新风格。如高旅的《过年的心树》、阿浓的《碎梦树》以及《锡华长短篇》、《罗隼短调》等杂文集,风格都与三十年代匕首、投枪式的杂文迥异,而以诙谐幽默、关爱温馨、宣扬仁爱精神为主要特征,字里行间寄寓了作者对大自然的热爱,对人生真谛的追索,对悠久传说的仰慕,对真善美爱的追求。已看不到那种横眉冷对、怒发冲冠或长歌当哭,悲恸难平的激情的渲泻。虽也有愤慨与悲哀,但往往俯拾题材,信笔为之,赋意含蓄,亦庄亦谐,偏重说理,溶入当代意识和环球意识,予人以哲理的启迪。

次说小说创作。通俗小说、历史小说、都市小说、乡土小说、实验小说等,一向为香港文坛重镇,但自八十年代以来开始滑坡。香港素有严肃文学和通俗文学之争,但消费社会性质决定了流行文学独占鳌头。1990、1991年,金庸、梁羽生的新派武侠小说、卫斯理(倪匡)的科幻小说和亦舒、严沁等的言情小说仍畅销如昔。一些香港小说家面对现实,正尝试走一条“通俗文学严肃化”(或曰“严肃文学通俗化”)之路,即寓严肃主题于通俗形式之中,寓教于乐,求得雅俗共赏,曲高和众,以争取读者,繁荣创作。李碧华创作的《川岛芳子》和《秦俑》,被改编成剧本搬上银幕后颇为叫座,可谓“通俗文学严肃化”的一个成功尝试。林荫年轻时代弃文从商,搁笔二十多年后,因偶得机缘重返文坛,大写“中间小说”,近两三年来,在报刊上大显身手,已出版小说集《镀金鸟》、《都市传奇录》、《烹尸·银鸡》、《永远是樱子》、《歌手哭泣了》、《盗棺者》、《今夜又有雨》和《撕票》等多种,颇受好评,京、穗等地亦有专文评介。林荫小说在“严肃文学通俗化”的探索方面,取得了可喜的收获。

九十年代伊始,香港文界儒商文学开始兴盛起来。儒商文学的作者是一些在商场和文坛双双喜获硕果的成功人士。他们不同于安于书斋生活的学者,而是久经商场、文场、情场磨炼,生活积累丰富,醉心文学,更兼财力雄厚,“著书不为稻梁谋”,在小说创作中很快显示出优势。例如梁凤仪一口气推出《豪门惊梦》、《醉红尘》等七、八部财经小说,开拓了题材新领域;可惜财经背景及细节较为欠缺,又未能从根本上脱出爱情小说的窠臼。又如林燕妮的“粉红文学”,也颇受读者欢迎,但欠深度。五十年代就闻名于香港小说界的齐桓,消失三十多年后,因经商致富,又于九十年代初以历史小说《凿空三万里》等新著重新崛起。这种“儒商文学”早在八十年代中南洋文界即已呈蓬勃之势。

九十年代初出版的长篇小说中,最能反映本土特色的当推海辛的《塘西三代名花》。小说通过花氏三代歌女影星的命运际遇,反映半个世纪以来香港社会的嬗变,表现了作者的沧桑感和艺术追求。整部小说既有强烈的时代精神、浓厚的地方色彩,又富于生活情趣,体现了海辛独具的“笑眼看世界”的风格。温绍贤的《马路风云》、林湄的《路》、陈娟的《玫瑰泪》(《昙花梦》的姐妹篇)等则反映了新移民初到香港的不幸遭遇,从一个侧面反映了香港社会众生相。周蜜蜜的《梦断童年》和石贝的《京华黑五类》皆属内地的伤痕小说。陈浩泉的《香港九七》则属政治小说。此外,梁荔玲的《香山盟》和《上海四月》,也都是品味较高之作。总的来看,九十年代初,香港长篇小说式微,即使是流行小说也不如八十年代畅销。

中短篇小说方面佳作颇多。梁银华的中篇《大学男生逸记》及续篇《研究生港记》,前者写香港大学生的生活,故事发生在东半球,后者背景移至加拿大。小说所提供的社会信息和人生哲理丰富而深刻。作者熟悉所写对象,洞察世情,艺术手法圆熟。主人公金祥藻和方密微是大学里两代理想人物的代表。“逸记”中情节跳跃过大,给人杂碎感,到了“港记”则珠圆玉润,长渠以成了。张君默的《异人》(含《异人》、《星星一族》、《幸福之门》3个中篇)写生态环境污染的故事,构思别出心裁。施叔青的《最好她是尊观音》、王尚政的《情海波涛》、西西的《悼乳房》以及东瑞、颜纯钩等人的中篇都值得推介。王尚政的《女儿梦》写两个靓女在繁华的大都会为自己的青春归宿尽各种尝试,情节真实有趣,足见老作家宝刀未老。短篇小说较之中长篇更多新人佳构,仅《香港文学》月刊近两年来就发表了王璞、陈怆等二十多人三十多篇短篇,其中刘以鬯的《黑色里的白色,白色里的黑色》别具一格,为创新之佳作。已结集出版的有兰心的《丽人行》、文翎的《征婚启事》、杨琳的《回魂帖》等以及《香港短篇小说选》。秦牧在《征婚启事》“序”中说,作者一向观察事物相当敏锐,工作细致”,“常能从一些看似平常事物中,探奥搜奇,加以阐发,使作品产生特色,”作者“写作相当认真,作品很有可读性,”不少短篇小说作者都形成了自己的艺术风格。越现代化越微型化,香港小小说如潮涌来,很有读者市场,九十年代初已出版的小小说集有金东方的《枪手》、东瑞的《尘缘》,陶然的《表错情》、金力旺的《约期》等,都写得耐人寻味,别具一格。

三说新诗创作。《当代香港诗歌选》入选近百人诗作,其实出过诗集者半百而已,并非那么繁荣。香港诗坛最受冷落的是诗,少人问津,诗歌在报刊杂志上大多充作补白。为繁荣诗坛,《香港文学》拨出相当篇幅发表诗歌。该刊1990、1991年内共发表了香港36位诗人诗作,《诗双月刊》、《当代诗坛》和《香港文学报》诗页则更为可观。但结成诗集出版的则很少,仅见犁青的《台湾抒情诗》、蓝海文的《第一季》、傅天虹的《夜香港》、羁魂的《我们恐怕黎明前便睡去》、吴美筠的《我们是那么接近》、洛枫的《错失》、路羽的《红翅膀的嘴唇》、春华的《在旅途》、王良和的《柚橙》、谭福基的《水仙操》、温明的《送女帖》、苇鸣的《血门外无血的沉思》、周蜜蜜的《亲亲》和梦如、晓帆等人的诗集,不下20部。经常有诗作见报的有黄河浪、何达、张诗剑、陈德锦、也斯、秀实、王一桃、红叶、秦岭雪、舒非、韩牧、西西、蔡炎培、李英豪、郑镜明、谭帝森、王心果、饮江等,但不见有诗集问世。1990—1991年香港诗坛最引人注目的是出版了处女诗集的梦如和晓帆。梦如的诗集《季节的错误》,她的诗以短小隽永饮誉诗坛。她善于营造梦幻美,诗艺上对中国古典诗词的长期浸淫和对现代诗优点的汲取,赋予她的诗一种既古典又现代,清醒又迷茫的色彩,字里行间洋溢着女性的温馨。晓帆的诗也以短小精悍见长。他在《我写汉俳》中说:“一草一木,一事一物,一情一景,都是诗的元素,我通过自己的艺术感受,把这些从生活中摄取的元素,插上想像的翅膀,进行升华,并利用流传很广的日本最短的诗歌形式——俳句,创造出类似我国小令的小诗。”这一创新受到林林、杜运燮等前辈诗人高度评价和广大读者喜爱。综观香港诗坛圈子多,园地少,又为狭小地域所囿,缺乏历史沦桑感和民族大气魄,故未见伟大诗篇出现。客观情势对诗人极为不利,亟待变革。

最后说文学评论。评论跟不上创作,这是香港文坛老问题。研究香港文学较有成就者有刘以鬯、梁锡华、黄维梁、梁秉钩、卢 玮銮等,不过十来人,时有评论见报者屈指可数,报刊大半是靠外来评论支撑局面。至于出版文评专著者更是凤毛麟角。最近出版陈炳良编选的《香港文学探赏》,收刘以鬯等11人的论文和评论,足见评论之匮乏。评论长期处于滞后状态,是香港文坛难以持久繁荣的一大原因。

香港处于中西文化交汇之所,这种边缘文学正可兼收并蓄,博采众家之长,进入上佳境地。然而,受金钱社会的掣肘与局限,上品少人赏识,劣作却大行其道,铜臭味把正直的作家逼进死胡同。香港作联等文社已看到症结所在,正力求寻取内助外援作集团冲锋,为摆脱困难而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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