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欧洲应该与华文文学的关系最深的,华文文学里的一些重要作家——也就是中国文坛早期的一些优秀作家,如徐志摩、老舍、苏雪林、凌叔华、巴金、戴望舒等等,都游学于欧洲。遗憾的是,他们虽然后来都成为领导中国文坛,带动中国新文学文风与发展的重镇,在欧洲却没有洒下华文文学的种子。华文文学对于欧洲来说,是陌生的。
这种情形自然与整个的大环境有关,仅举一例:三十年前,瑞士苏黎世大学的汉学系只有一个学生,德国、法国的几个大学的汉学系,也只有三两个学生。就是在一九六几年,在台湾文坛风行一时的“留学生文艺”,也没有欧洲的影子。原因:六十年代的中国文坛情况是海峡两岸整个隔绝,台湾与美国关系密切,台湾的留学生多去美国,当然“留学生文艺”的作者和作品里的人物,也都出自美国,那时的欧洲既没华文文学这一说,也看不到任何用华文发行的刊物和报纸,堪称华文文学的沙漠。我唯一能举出名字的六十年代的华文作家,是旅居比利时的王镇国,他在那时的《文星》杂志和台湾一些报纸的副刊上,发表了许多描写欧洲的散文和新诗。我本人在《自由谈》杂志上偶尔写写游记,谈不上是文学。总之,那时的欧洲尚无华文文学这个名词。
到一九七几年的时候,我开始认真而有系统的写作,渐渐引起文坛注意,欧洲才算也有人写“留学生文艺”了。那时在德国慕尼黑的侨界办了一本文艺性刊物,叫《西德侨报》。编辑人员全是留学生,二十四开本,完全用手抄,每期印两千册,赠送性质,但水准不俗,最大的意义是,这本小小的刊物,培植了不欧洲的华文写作者,而且还在继续培植中。
近十年来欧洲华文文坛有显著的改变,譬如,华文作家增多了,各国的华语留学生增多了,很多地区办起了自己的刊物,如维也纳的《多瑙河》、西班牙的《阳光》、意大利的《梅讯》,英国办了不只一份。使得对华文文学发生兴趣的读者越来越多,初学写作的也有发表的园地,对华文文学在欧洲的播种与推动工作,很有助益。
近年来华文作家也在增加中,例如法国的吕大明和蓬草,都写很好的散文,郑宝娟写小说,林盛彬写诗,有个新出道的作家笔名叫余心乐,专写推理小说,作品几乎篇篇得奖,以上所举的几个人,都是专攻文学的,有过严格的训练,又勤于写作,潜力无穷,我认为他们是未来欧洲华文文学的中坚人物。
8年以前,巴黎发行的《欧洲日报》创刊了。《欧洲日报》的副刊虽然没有美国《世界日报》的篇幅多,但每天一整版,纯文艺性质,不仅使华文作家增加了发表作品园地。也在提供一般读者大众对华文文学的阅读材料,对华文文学在欧洲的繁荣极有助益。
今天的欧洲,华语系统居民号称70万,其中有相当大的部分来自越棉寮。他们之中很多受过华文教育,而且也有人能用华文写作,《欧洲日报》和《西德侨报》上,就常常看到他们的作品。所以,今天的欧洲华文文坛虽称不上十分繁荣,却是非常多样化,有潜力、有希望的。而这些人在目前看来,没有离开欧洲的迹象,很可能是落地生根的一群,也是推动欧洲华文文学前进的一群。
欧洲华文作家住得非常分散,彼此之间互不相识,各写各的,形成各自孤军奋斗,寂寞耕耘,既无同行切磋亦无鼓励,又无与文友间谈谈文联联谊的局面。仿佛用华文写作的人,在欧洲是一群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孤绝族。有鉴于此,我便发起组织欧洲华文作家协会。经过八九个月的奔走联系,这个属于欧洲写作人的会,终于在去年3月中旬成立了。六十几位会员,来自欧洲12个国家,这是欧洲有史以来,第一个全欧性质的文学团体,我们都为此感到骄傲和高兴,我们的目标,除了促进中欧文化交流,和写作同仁间以文会友,谈文联谊之外,特别强调提携后进,培植新人。以避免华文文学的作者出现断层现象。
如今这个属于欧洲华文作家的文学组织,已过一周岁的生日。检讨这一年来的得失,可谓寒天饮冻水,冷暖自知。我们遭受过不少的毁谤、骚扰和作业上的困难。好在群文学伙伴们都能同舟共济,相互砥砺,不但愿为这个会贡献热心的服务,更积极的在文学创作上表现坚渝的忠诚,这一年的成绩单是漂亮的:已举办数次文学讲座,并曾邀请两位瑞士作家访问台湾。目前的最重要计划,是在今年夏天举办“文艺营”,帮助喜欢华文创作的青少年,迈出写作的第一步。我认为,只靠移民第一代的华文作家,是不可能让华文文学在欧洲扎根的,我们必在新生代中培植作家,华文文学在海外才会有前途。当然这可能只是个美好的理想,做起来确实困难重重,但我们总得做,何况现在客观条件对我们比较有利。譬如,欧洲各国的许多大学都设有汉学系,而且学生不少,对华文有兴趣的西方人越来越多。几个国家的中学也把中文算做选修课,法国就有五十六所中学设有中文课程。这对华文文学的发展很重要,说不定二十年后,会产生一批西方人的华文文学读者,甚至西方人的华文文学作者。这种情况是我们最期望的,因为任何一种形式的文学,如果不能在他置身的土地上发芽成长。总是飘浮不定,便发展空间是有限的。
(原载《四海》1992年第4期)